葵花的校園故事

　　杜小蕊不愛上代數(shù)課。她的代數(shù)書下面總是藏著一個手寫本，她拿一支2004年在校園里極其時尚的韓國彩筆在手寫本上畫葵花。她自己編的小辮永遠(yuǎn)松松垮垮，左邊那條總像就要散開，我想或許她編右邊的小辮比較順手吧。她畫得極認(rèn)真時，小辮的辮梢就快要隨著她低下的頭匍匐在課桌上。

　　好不容易挨到下課，我取出梳子，讓杜小蕊背朝我坐好。我解開她左邊的小辮重新給她梳理好。她迫不及待地含糊地催我：“好沒好？好沒好？”“嗯，馬上�！蔽乙呀�(jīng)是班里公認(rèn)的為杜小蕊編小辮的第一高手了，可杜小蕊還是每次催我。她總是不等辮子梳好，就從書桌里掏出一個“巨無霸”，狠狠地一口咬下去。上課鈴響起來，她才心滿意足地把最后一口“巨無霸”咽下去。她后座的萬方幫她拍拍背，怕她會噎著。她歪過頭，朝萬方純真地咧嘴一笑。

　　英語課，杜小蕊同樣沒什么興趣。她趴在課桌上，拿一本書遮住胖胖的大頭，示意我：“不要讓她發(fā)現(xiàn)我！”我明白她指的是英語老師。我點頭。她又認(rèn)真地在英語課本下翻開了一頁新紙，畫葵花。

　　從杜小蕊轉(zhuǎn)來我們學(xué)校，插進(jìn)我們班起，她就是一個只愛畫葵花的女生。我是班長，可我不想限制她唯一的愛好。她畫的葵花五彩斑斕，有時，一整頁紙上，她只用來畫一朵葵花，花瓣舒展得像她伸懶腰時的胳膊，拼命地往外掙脫；有時，花尖就幾乎抵住紙頁的邊緣，一瓣一瓣地密密交疊。一次偶然興起，我好奇她究竟會在一朵葵花上畫多少花瓣，但只數(shù)到265時，我就放棄了。杜小蕊的耐心不是我和萬方這樣的女生能比的。她喜歡把葵花畫成緋紅、翠綠或明黃的顏色，一律是鮮艷的色調(diào)，偶爾，會一瓣紅，一瓣黃，一瓣綠，依次交錯，卻也不感覺突兀。

　　杜小蕊每畫好一幅葵花，都會送給班里的同學(xué)。那是一種即興式的奉送，比如誰經(jīng)過她身邊，她就猝不及防地把葵花塞進(jìn)人家懷里�？吹絼e人被嚇一跳，她才開心呢。我坐的離杜小蕊最近，所以收到的葵花最多。有一次，她在一頁紙上畫了整整30朵葵花，每一朵都像孩子的笑臉。在紙的頁腳，她還寫了兩個零散的字：班長。她把這張畫滿了葵花的紙塞進(jìn)我懷里時，我拍了拍她的胖臉蛋，她就知道我是非常喜歡啦。后來，我回家把杜小蕊畫的葵花貼在書桌上方，還給它拍了張照片。照片洗出來后，我拿給杜小蕊看，讓她知道葵花正生長在我身邊。她表現(xiàn)得特別開心，還親了親我的臉頰，弄了我一臉口水。放學(xué)時，她說她要那張照片，我想了想，送給了她。

　　杜韋伯是在一個初冬的早晨來送杜小蕊上學(xué)的，那之前，一直是杜小蕊的媽媽來送她。這一對璧人成了課堂里議論的焦點——杜小蕊的父母都那么漂亮出眾啊，怎么杜小蕊就……大家互相搖搖頭，顯得很懂一些世故似的，想不明白的地方就住口，留待心里翻江倒海地疑問去。之后的每個早晨，都只看到杜韋伯來送杜小蕊。漸漸地，杜小蕊的書包里只剩下一沓一沓的葵花，那些書本，也全被她畫滿了葵花。偶爾，葵花旁邊會出現(xiàn)“玻璃”兩個字，歪歪扭扭，東一撇西一撩，像她永遠(yuǎn)扎不正的小辮子。她不怎么說話了，和我講話的頻率也明顯低了。有一天，杜韋伯一大清早跑來學(xué)校，問我們看見杜小蕊了嗎？

　　杜小蕊不見了！這消息驚得教室里人仰馬翻。我從杜小蕊書包里翻出一張紙，密密的葵花叢中畫出一條路，路上寫著：玻璃，我要找你！

　　玻璃原來是杜小蕊的媽媽。一個月前，玻璃和杜韋伯的婚姻解體。怕傷及女兒，牡韋伯只說媽媽去很遠(yuǎn)的地方開始另一種生活……

　　我們找遍了整個城市，也沒找到愛畫葵花的杜小蕊。枉小蕊走失了。全班同學(xué)在自習(xí)課上都哭了。那個愛把葵花送給每一個同學(xué)的杜小蕊，那個整日需要人看護(hù)和照顧的杜小蕊，去了哪里？我發(fā)動全班同學(xué)，把尋找杜小蕊的啟事貼滿了城市的大街小巷�？梢惶臁�兩天……一個星期、兩個星期……都不見杜小蕊回來……

　　從大學(xué)起，我每個星期都去福利院做義工，希望有一天會有奇跡發(fā)生——一臉單純、嘻嘻哈哈的杜小蕊，趴在一張桌子前畫葵花，抬起頭望我的眸子里，有著記憶的停頓；然后跑過來含混不清地叫我：班長！

　　噢，我忘了講，杜小蕊是個智障的孩子。2004年，已經(jīng)20歲的杜小蕊和我同班，那時，我和萬方是青島二中高三（3）班的學(xué)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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