刻度生活感悟

　　如果可以從頭，我更愿生活在沒有刻度的時代。夢和幻想沒有刻度，愛情和親情沒有刻度，浪漫和云彩沒有刻度。它們是無拘無束的，是無限的，從時間的意義上來說，它們又更多的是屬于少年的。

　　小時候，我總是喜歡坐在屋后山坡上，那是一個平緩而下的草坪，延伸并消失在楓樹林中。我在山坡上看楓葉，看落日，看雨后的虹。我沒有想過楓葉有多紅，落日有多遠，彩虹有多長；也沒有想過自己將來會做什么，是不是永遠地坐在這山坡上，和這寧靜的美一起消融；更沒有考慮過今后會有一把尺子，冥冥中在規(guī)劃著一個人的青年，中年和老年。沒有一點沉悶和制約，那個時光的確是美麗而令人懷念的時光。流逝也就流逝過了，容不得你千般挽留，萬般無奈。

　　事實上，如今在我的生活中，刻度總是和我不期而遇，而我卻不能視它為可有可無的東西，它左右著我的一切，我對它充滿著敬畏。

　　先從我的職業(yè)說起吧。大小不一的針管，透明的管壁上鐫刻的是毫升為單位的刻度。每次我讓護士給瀕危的病人注射腎上腺素時，不管你對病情有多么的焦急，她都要把針管舉起，對著光亮，慢慢地排凈管中的空氣，將藥量固定在某一刻度上，然后才緩緩地推進病人的靜脈。這是一套程式，是必須的規(guī)范性的操作。只有這個刻度，它帶著量的約束走進人的體腔深處后，一個特寫才可以慢慢地從這里開始：那個病人張開了眼睛，同時你可以從血壓計中的另一個刻度上聽見令人欣喜若狂的、雷鳴般的心跳。一個人的生命，就這樣緊緊地和一個毫不相干的刻度連在了一起。

　　我真正的認識刻度的意義，那是源于一次大洪水。1998年，多日不停的大雨襲擊了我們，平天湖的水位在不斷地上漲。之所以稱這個湖為平天湖，就是因為它的水位高于我們生活的這個城市。我們單位的職工被輪流派往湖堤上，任務是防范管涌和加高大堤。當時，因為我們年輕，所以被安排在夜間值班。即使是夜晚，大雨傾盆，堤面上一片泥濘，我們仍打著手電筒，盯著閘門邊豎起的紅黑相間的刻度標注的水位線。我們和疲勞中的睡意僵持著，和上漲中的水位對峙著，對于水標尺上的刻度，我一刻也不敢忽視它，看著夜光中的城市，想起夢中的人們，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及時報告水位的變化。這時的刻度，不是關系到一個人的生命，而是和一個城市的命運緊緊相連。那天我在暴風雨里、在閘口的水位線邊度過了一個完整的夜晚，也許，我對刻度最初的敬畏就來自于那個夜晚。

　　我知道，現(xiàn)在再回到那個沒有刻度的時代是不可能的了。因為在我們的心靈里已經(jīng)有了刻度。

　　所以刻度并不局限于你看得見的那些。你所看得見的刻度總是靜靜地，它存在于物事的表面，它不強求你什么，僅僅作為一個標準，遵循不遵循它，全在于你的意志。進入中年以后，仿佛我所經(jīng)歷的每一件事情都離不開刻度。凡事總要量一量，權衡一下得與失，對與錯。衡量這些東西的刻度是看不見的，它鐫刻在每個人的心里。物事的刻度必須服從于心底的刻度，真正約束一個人的行為的是他的心。其實，對刻度的敬畏就是對自己心的敬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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