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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jīng)典美文：美麗的極光
初冬午后，陽光許久沒有如此燦爛，窗上打了一片耀眼的斑駁。難得今天沒有接到預(yù)約，可以安下心來整理以前的資料。我特意挑選出一些特殊典型的病案，輸入電腦以便寫文章做案例用。就在這個布滿灰塵的盒子里，我再次看到這個熟悉的名字：m晨曦，小名“谷雨”。雖已時隔多年心還是被深深地觸痛。谷雨的晨曦，很巧，亦是冥冥之中的緣份，他竟與我有著相同的生辰。記憶像一部視屏在播放，一下子被拉回到幾年前，這么清晰，竟仿若昨日。
那是一個初秋的午后，護士帶進一位年輕的母親，不知所措地坐在我對面，久久沒有說明來意。職業(yè)的敏感讓我偷偷打量，她面色蒼白，眼布血絲，大大的眼袋與年齡極不相稱，雖短發(fā)齊肩，但發(fā)梢出叉，有點像被火燃過的感覺，或許真的是被燃過，給我的感覺是滿滿的憂郁。我泡了一杯香氣四溢的茉莉花茶給她，室內(nèi)彌漫著濕濕的濃香，音箱低低播放著一首舒緩的樂曲，我試著打開話題。但是我的直覺竟然錯了，病人居然是她的兒子，那個叫m晨曦的3歲男孩。
雖然從事心理治療10多年，見慣了多動狂躁等各樣癥狀的孩子，但看到小晨曦，我讓職業(yè)麻木了的心還是被深深撼動。他靜靜的端坐，面無表情，顱骨的縫隙突出，頂骨的邊緣稍稍突起，顯出一種男孩子少有的俊氣。但是短發(fā)看上去硬如鋼絲，一根根朝著各自的方向，像個倔強的刺猬，這種頭發(fā)一下子讓我想到《貝多芬傳》中的外貌描寫。晨曦的雙目低垂，黑眼仁很大，因老是直視鼻尖，明顯的“對子眼”，他短發(fā)間有幾條不長毛發(fā)的銀白直線，明顯是外傷所為，看得我心像是被重拳所擊，一陣悶痛。晨曦媽媽哭著敘述：“救救我的孩子！我捻轉(zhuǎn)了好久才找到了你！我實在沒有辦法了，都是我害了他！”
聽著晨曦媽媽斷斷續(xù)續(xù)的敘述，這樣一個病態(tài)的家庭，爸媽一同拿孩子出氣.....現(xiàn)在剛?cè)雽W(xué)10天的竟遭到幼兒園的勸退，原因是孩子不哭不鬧不吃不喝不睡不尿......看著這么個自閉傾向的孩子，智商測試他不參與，情商游戲，他依然不動。給我的主觀映象1，交流障礙，2，缺乏安全感。初步評估他的預(yù)后，我?guī)缀蹩床坏较Ｍ�，正斟酌該以怎樣的言辭勸她們?nèi)ジ咭患夅t(yī)院，卻發(fā)現(xiàn)晨曦右手突然滾動著打火機，火光中孩子眼仁閃亮，像暗夜里突然劃過的流星，那眼里仿佛滿布著憂傷的詩句，讓我這么的猝不及防，而一閱成傷。而這種眼神讓我一下聯(lián)想到從自閉中走出的三毛和貝多芬，我暗下決心，盡我所能試一試。
從晨曦媽媽的講訴中得知，晨曦是他們婚變的犧牲品，這也正是大多數(shù)孩子自閉的主要原因。都說自閉孩子是“星星的孩子”，他們總是蜷縮在暗夜的一角。與親情和陽光隔著厚厚的簾，而這張簾卻難以拉開。漸漸習(xí)慣了獨自躲在陽光照不到的角落。而那個打火機卻像一道美麗的靈光，深深地觸動了我的心，仿佛那是母親最可依賴最溫暖的乳房，是孩子最后的那一點光明和希望，是“星星”心底最遙遠的美麗極光.......沒想到晨曦媽媽一聽到打火機，竟然放聲大哭，她總是擔(dān)心火機會在孩子手心里升溫，爆炸，或者不小心把家燃了，一次次收繳，把火機換成小手電，但仿佛不說話的程曦早已明白，手電缺少火苗的溫暖和緊握手心的安全。無數(shù)次收繳，小晨曦總能想方設(shè)法地重新弄到，火機成了他唯一心愛的玩具，日夜不離手心。
由于小晨曦對我這個陌生人的強烈抵觸，一系列的“心理干預(yù)”全部依靠電話和網(wǎng)絡(luò)交給他媽媽去執(zhí)行。我的dv成了小晨曦的第一張診斷書。我要求拍下他去田野1個小時的片段，和一整晚睡眠的情況。沒想到竟然大有收獲。dv中播放著小晨曦躡手躡腳地捉著蜻蜓，左手握著火機，腕上拎著個透明的果粒罐，里面紅的青的花的蜻蜓撲棱棱地飛。鏡頭中那胖乎乎的小手又捏住一只掙扎的透明翅膀。真是驚嘆，這么小的孩子竟然有這么好的協(xié)調(diào)力，一個小時竟捉了幾十只。而大多數(shù)這樣的孩子都有著某種超人的能力。而從夜晚的畫面中也找到了他屢屢為之挨揍的尿床的答案。鏡頭中，他先是坐起，打著了手中的火機，我看得特別清楚，他是站著在尿，而且是褪下了內(nèi)褲的。他只是害怕那去衛(wèi)生間開燈前的那段黑暗。這段dv讓我有一絲欣喜，對他的“心理干預(yù)”，有了初步的計劃。我給晨曦媽媽發(fā)了封emll：你們雖然失去很多，但至少還有那枚火機，至少我們還有希望！記住你若晴天，他才安好��！
接下來的進展還算順利，晨曦從那所設(shè)施齊全的公立幼兒園轉(zhuǎn)到他家附近的私立幼兒園，因為有鄰居家孩子的幾張熟臉，而且他媽媽請假在教室陪了好多天�？此津唑训哪庆`巧雙手，我?guī)退麍罅藗�畫畫班。剛開始的那段時間，我像個情竇初開的少女，焦急地期盼著他的消息，命運讓我和他產(chǎn)生了某種很深的關(guān)聯(lián)。為這種關(guān)聯(lián)我與他媽媽很熱切地交流，期盼他哪怕一絲一毫的轉(zhuǎn)變。我其實真正意義上第二次見他，是在3個月后的元旦，“日之惠”超市的店慶上，全市參賽的孩子趴在超市門前鋪的白布長卷上畫畫，我特意趕過來看一看。晨曦的短發(fā)長得很長了，完全看不到那幾條銀白的傷疤，由于長了稍顯順了些，少了些短發(fā)的倔強。他跪在畫布上，依舊面無表情，十指間夾著各色的油畫棒，熟練地涂抹著，一只碧綠的青蛙笑瞇瞇的端坐在畫布下方，旁邊各色的草，各色的小花，上方竟然停駐一只紅蜻蜓。這幅要是在初中或小學(xué)組尚可，被這么個3歲娃娃畫出，立即讓看熱鬧的人群圍住，我怕嚇著孩子，拉起他媽媽抱起他就跑。
“星星”孩子大都有某種驚人的潛質(zhì)，而他還很小，這么早得到“干預(yù)”，我希望有奇跡，我期盼著奇跡，我也相信奇跡。而這時我突然想起，剛才小晨曦明明兩手夾著油畫棒，他的火機在哪？我發(fā)瘋般呼喊著晨曦媽媽，語無倫次，淚流滿面，歇斯底里，欣喜如狂，在這個喧囂的鬧市。
興奮已讓我不知所以，我迅速去超市挑選一個火機作為送他的獎品，本想選個金屬外殼，少些在手心升溫爆炸的危險，最好有著卡通圖案，想到火機畢竟是成年男人的專利，談什么“卡通”？只好挑了個稍稍小巧點金色的長方型火機，這是我送晨曦的第一個禮物，只愿他能盡快擺脫對火機的依賴。
日子在我與晨曦媽媽的交流中無聲的過著，晨曦依舊手握火機，只與媽媽一人有語言交流，依舊不參與幼兒園的游戲唱歌手工，但唯一交畫畫的作業(yè)，依舊渾身不染灰塵，干凈得讓人心疼。我深知這樣下去肯定不行，他什么時候才能從那個封閉的峽谷中走出，暖暖地享受陽光？我試著把他帶到我一個教“少兒武術(shù)套路”的朋友那里，課余讓他媽媽陪著他練套路，沒想到這無需語言交流的套路，倒讓他一見癡迷，很快就融入那一個個小隊伍中，認認真真的跑步踢腿壓肩劈叉，大汗淋漓之后，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他竟主動的喝水了。
春天終還是來了，院墻邊迎春花開得一片金黃，陽光暖暖的照著運動場，小晨曦大運動量之后，汗水浸濕了那一頭倔強的頭發(fā)，柔軟地貼在頭上，他穿著一套和迎春花一樣金黃的中式練功服，腰中緊緊的扎著一根腰帶，看上去英姿颯爽，明顯高了好多�？匆娢襾�，他幾步助跑，一個側(cè)翻，翻到我的面前，送一個微笑，大聲叫了聲：“阿姨！我學(xué)會連著翻側(cè)手翻了！”那清脆的童音，與我竟如同天籟。他滿臉的驕傲，還沒等我開口，他又幾步助跑，連著幾個側(cè)手翻翻到教練那邊去了。那張臉被汗水染花，贓得像個花猴。他接連的側(cè)空翻，像一個金色的輪子在陽光下滾動。我目光追著，竟不覺落淚。我停止了找尋，此時我已知道在這一長列眾多的家長中，已沒有了晨曦媽媽。她已經(jīng)經(jīng)歷了漫漫寒冬，經(jīng)過了徹骨的倒春寒，毅然走進了春天。我已深信，只要心底還存留那一線美麗極光，就一定會把我們帶到暖暖的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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