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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寒美文摘抄
一
天干冷干冷，北風(fēng)比小刀還鋒利，割得臉皮痛。
寶根便縮了縮脖子，把羽絨服的領(lǐng)子立起來，在村街上走過，向街西邊走。街面上的雪已經(jīng)被凍硬了，踩上去發(fā)出“咯吱咯吱”的聲響，很清脆。
寶根聽著那雪聲，走得起勁。
街面上空蕩蕩的，看不見村里人。寶根吸吸鼻子，美滋滋地抿抿嘴。
他知道，他想聽的，不是這堅硬單調(diào)的雪聲，而是葫蘆絲發(fā)出的婉轉(zhuǎn)優(yōu)美的聲音。那是不一樣的聲音，那是讓寶根渾身舒坦的聲音。聽到那可以直接鉆到心底的聲音，寶根覺得自己的身體都要融化了。寶根從看到小美的葫蘆絲那天起，就喜歡上了葫蘆絲。
“語文老師說過‘天籟’這個詞，那葫蘆絲的聲音，該是天籟之音吧？”寶根邊走邊想。
村子里沒有什么樂器，七爺有過一把二胡，死前經(jīng)常坐在院門前的涼石上拉。后來七爺死了，二胡也燒了，村里就再沒有樂器聲了。
現(xiàn)在不同了，小美買了葫蘆絲，讓寶根的心懸了起來。
小美是寶根的同班同學(xué)，愛唱愛跳的，葫蘆絲自然就是她最喜愛的物件了。小美常把葫蘆絲帶到學(xué)校去，下課了就吹一會兒，吹得同學(xué)們都不出去玩，而是圍在她的身邊，聽。
寶根也聽，但是他從不擠到小美身邊，而是站在圈外。他覺得，聽那悠揚(yáng)的曲子，要離開一點距離才好聽。同學(xué)們都說他在胡說八道，只有小美抿著嘴，向他投來贊許的目光。
小美的目光給了寶根巨大的鼓舞，他產(chǎn)生了一個念頭：“我要是有一把葫蘆絲，該多好啊�！�
可是，爸爸媽媽包括姥姥姥爺對他的這個念頭并不在意。
小美的葫蘆絲吹得還不是特別好，她正在鎮(zhèn)站開辦的葫蘆絲班上學(xué)習(xí)，每周去一次。
小美很是自信地說：“我一定能把葫蘆絲學(xué)好，六一兒童節(jié)聯(lián)歡的時候，好登臺表演給你們看�！�
寶根走得更加起勁了，腳下的雪發(fā)出的“咯吱”聲急密而匆忙。
來到一面白墻跟前，寶根站住了。墻里面，就是小美的家。
這里暖洋洋的，陽光很足，在寶根的腳下、肩上跳躍，跳得他把羽絨服的帽子摘了下來。
摘下了帽子，能聽得更清楚。寶根笑了笑，仰著臉，聽。
小美的家里，正傳出優(yōu)美的葫蘆絲的聲音。小美正在練習(xí)文化站老師留的作業(yè)，一首舒緩的曲子。
寶根感到小美練得很認(rèn)真，進(jìn)步也很快。以前來墻外聽，寶根覺得小美吹得還不是很熟練，現(xiàn)在呢，流暢多了。
寶根就閉起眼睛，依舊仰著臉，聽。他覺得自己的心在樂曲的撫摸下變得越來越柔軟，身體也漸漸變輕，輕得深吸一口氣就能飄起來。
寶根一天比一天深切地體會到，葫蘆絲的魔力真的太強(qiáng)大了，讓他的心每時每刻都放不下。
有人走過來，那“咯吱”聲驚擾了寶根。
“在這里傻站著干嗎？你小舅舅回來了�！眮砣肃洁炝艘痪洌唛_了。
寶根沒有看清和他說話的人是誰，愣了一下，轉(zhuǎn)身向家里快速走去。腳下的“咯吱”聲變得短促、尖銳。
二
喜滋滋的寶根果然看到了忙碌的小舅舅。小舅舅喜悅的表情讓他看上去更加親切，見到寶根，連忙招呼他。
“寶根，快來。”小舅舅從包里小心地拿出一個精致的長盒子，遞給他�！翱纯葱【司私o你買啥了。嘿嘿，還是小舅舅了解你的心思吧？”
小舅舅說話很快，透著掩飾不住的興奮。
寶根更興奮，打開長盒子，他就情不自禁地叫了起來。
“哎呀，葫蘆絲！”寶根的叫聲很沖動，把自己的驚喜一點不留地叫了出來。
快過年了，小舅舅從城里打工回家來，不止是買了一把葫蘆絲，還有康佳電視機(jī)、高檔禮品酒、羊絨衫等，當(dāng)然還有給未來的小舅媽春蘭阿姨買的金項鏈。小舅舅讓一家人都喜滋滋的，一起夸小舅舅孝順、懂事。
寶根對那些東西沒有興趣，他拿著嶄新的葫蘆絲，摸著，翻過來又翻過去地看，嘴唇動了好幾下，也沒舍得吹。
爸爸媽媽、姥姥姥爺，還有春蘭阿姨都在和小舅舅說這說那，不時發(fā)出歡笑聲。寶根沒有聽到他們在說什么，拿著心愛的葫蘆絲，溜了出去。
出了院門，寶根就跑起來，一邊跑一邊發(fā)出開心的笑聲。北風(fēng)很硬，灌進(jìn)了他的嘴里，讓他忍不住劇烈地咳嗽起來�？人�，也沒有讓寶根停下來，他死死地把葫蘆絲抱在懷里，跑得很迅速，也很慌亂。他甚至沒有聽到他的鞋在雪面上快速踏過時發(fā)出了什么樣的聲音。
寶根幾乎是撞開小美家的大門的，那“砰”的一聲脆響把正干活的小美媽媽嚇了一跳。
小美媽媽和寶根說話，可他沒聽清，闖進(jìn)屋里，把長盒子放在了小美面前。寶根不停地喘氣，喘得說不出話，可他的臉上卻一直漾著笑。
小美放下手里的葫蘆絲，有點莫名其妙地看了寶根一眼。
寶根還是沒說話，深深地吐出一口氣，用下巴點了點長盒子，示意小美打開。
小美打開長盒子就發(fā)出一聲驚叫，“哇，真好啊�！彼f。
寶根說：“你過幾天還去鎮(zhèn)文化站學(xué)習(xí)吧？我和你一起去。我也報名參加葫蘆絲學(xué)習(xí)班�！睂毟貏e開心，說話時還把手揮舞了幾下。
“好啊。”小美興奮地跳了一下，“我去鎮(zhèn)文化站學(xué)習(xí)有伴啦�！�
寶根和小美舉手，擊掌。
“我剛學(xué)，有不會的地方，你得教我。”寶根毫不客氣地跟小美提要求。
小美爽快地答應(yīng)了�！柏�(zé)無旁貸！將來，我們都學(xué)會了《月光下的鳳尾竹》，六一兒童節(jié)聯(lián)歡時，咱倆就來個葫蘆絲合奏！”
“不許反悔！”寶根說。
“絕不反悔！”小美說。
離開小美家時，小美穿上她紅紅的羽絨服，送寶根�！澳阋欢馨押J絲吹得很好的。我確信�！毙∶澜o寶根鼓勁。
寶根用力吐出幾口霧氣，沖小美亮出燦爛的笑。
美滋滋地走在街上，寶根忽然想到一件事，他特別希望能見到幾個熟人，告訴他們自己也有葫蘆絲了�？墒�，街面上很寂靜，也很空曠，看不到行人。
見不到熟人也沒有影響寶根的心情，走路的時候，步子邁得很輕松。他打算到家后先試著吹一吹，熟悉一下葫蘆絲的結(jié)構(gòu)。
可是，寶根走著走著就停了下來。他看著手里的葫蘆絲，覺得自己已經(jīng)忍不住了。
于是，寶根毫不猶豫地拿出葫蘆絲，放在嘴里吹。
天很冷，北風(fēng)依舊干硬，割得他的手指疼。可寶根不在乎，還是吹。
寶根的葫蘆絲發(fā)出了單調(diào)、零碎的聲音，根本不成曲調(diào)。寶根還不會吹葫蘆絲。但是他喜歡，只要是葫蘆絲發(fā)出的聲音，他就喜歡。
那單調(diào)、零碎的聲音在村街上飄著，引來了幾雙驚異的眼睛。
“寶根，你買葫蘆絲啦？誰給你買的？”
“行啊寶根，以后不用直勾勾地聽小美吹葫蘆絲啦。”
是寶根的同學(xué)。他們圍過來，要看寶根的新葫蘆絲。
寶根不吹了，把葫蘆絲小心地收進(jìn)長盒子里�！爱�(dāng)心，你們愣頭愣腦的，別把我的葫蘆絲摸壞了�！睂毟W開身子，不讓同學(xué)碰。
“小摳，看又看不壞�！蓖瑢W(xué)的目光由驚異變成了不悅。
“有個葫蘆絲，看把你牛的。走，我們放鞭炮去�！蓖瑢W(xué)們踩出一片“咯吱”聲，走了。
寶根不在乎，回家。
三
北風(fēng)中的年味兒一日比一日濃，年已經(jīng)來到眼前了。
警車也來到了，一路鳴叫著，開進(jìn)了小村里。
村委會麻主任領(lǐng)著兩個警察來到了寶根家。姥姥姥爺驚住了，爸爸媽媽驚住了，春蘭阿姨也驚住了。
警察問：“你是劉大偉？在電器公司打工？”
小舅舅說：“是�！�
警察拿出一把小鐵錘，問：“這是你的？”
看見鐵錘，小舅舅沒說話。
“你就是用這把鐵錘砸昏了電器公司馬經(jīng)理，搶走了一萬三千塊錢？對嗎？”警察問。
小舅舅說：“對。”
兩個警察對視了一下，其中一個警察拿出了一張紙，舉給小舅舅看。
“你涉嫌搶劫，被逮捕了�！本於吨掷锏募�，說。
另一個警察拿出了亮亮的手銬，戴在了小舅舅的手腕上。
全家人都蒙了，不知道是咋回事。
“小舅舅！”寶根首先發(fā)出一聲驚叫，大家都清醒了過來。
寶根看到小舅舅的表情十分痛苦，淚水很快就從他的眼睛里涌了出來。
“爸，媽，不怨兒子。我辛辛苦苦干活兒掙了一萬三千塊錢，可那黑心的馬經(jīng)理一分也不給。他辦公桌里至少有十捆錢，我只拿了一萬三�！毙【司说淖齑蕉兜脜柡Α�
“春蘭，我也不想這么干，可我沒有辦法�！毙【司丝粗禾m阿姨，緊緊地攥著拳頭。
寶根盯著小舅舅，他怎么也想不到事情會是這樣。家里亂成了一鍋粥。寶根突然想哭。
小舅舅被帶走了，像是被割臉皮的北風(fēng)卷走的一樣，無聲無息的。
冬天的風(fēng)很冷，刮得臉皮尖銳地疼，一直疼到心里。
四
寶根走在雪地上，依舊踩出一線“咯吱咯吱”的脆響。他沿著村街，走出村子，走上從村邊經(jīng)過的公路，向村外走去。
寶根把羽絨服的衣領(lǐng)立起來，把毛茸茸的帽子戴上。寶根感覺自己整個被羽絨服包裹起來了。
不是怕冷，而是怕被人看出來。寶根的心思自己清楚。
前面，還有一個人影，在北風(fēng)中行走著，向著鎮(zhèn)里的方向。
寶根就瞄著那個人影，保持著不遠(yuǎn)不近的距離。
空曠的田野上，積雪白白的，太陽一照，閃著刺眼的光。兩個人一前一后走路的樣子，顯得身單影只。
前面的那個人，穿著紅紅的羽絨服，在白白的世界里，很醒目。
寶根看著那紅紅的羽絨服。
小舅舅被帶走了，警察還一樣一樣地收回了小舅舅買來的東西，包括那把嶄新的葫蘆絲。當(dāng)警察從寶根手里拿走長盒子時，寶根的心仿佛是被北風(fēng)吹透了一樣，冷，疼。他的眼淚很快就涌上了眼窩。
現(xiàn)在，走在去鎮(zhèn)里的公路上，寶根的耳邊，又響起了葫蘆絲那悠揚(yáng)婉轉(zhuǎn)的聲音。寶根一下子還說不清楚，為什么那葫蘆絲的聲音一點也不尖銳，卻可以毫不費(fèi)力地沁入心底，讓寶根的心隨之顫動。
這渴望已久的音樂聲一直在寶根的心里彌漫著，不肯散去。
寶根仰頭望望天，還努著嘴吸吸鼻子，似乎是希望在這堅硬的空氣中嗅出一絲春天的氣息。
“也許，有葫蘆絲的聲音在召喚，春天會來得快一些�！睂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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