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來的閱讀抒情散文
秋日一頁頁地翻過,從立秋的序言里有秋的氣息暗地盛開,行經(jīng)白露,寒露,霜降,化作蔬果的香,白菜的甜,蘿卜的脆。白露為霜,不知不覺草色泛黃,樹葉凋落。
走在鄉(xiāng)路間,有青草香,樹葉苦澀的樹脂味陣陣飄過,濃濃淡淡的物華的體香隨風(fēng)約住,教人體惜著暗香亦偷換著苒苒流光。幾只雀鳥跳著腳向一叢又一叢樹枝里尋覓,蟬聲已逝,它們別枝的撲翅聲,驚起臨風(fēng)聽蟬的寂寞和荒涼。
秋風(fēng)可以忽略不計人的心思,只是在某些時候讓你驚覺,怎么又輪換了另一個節(jié)氣,怎么一樹樹華冠翠裘褪成了舊蓑衣,再好的月光下,那盈耳的蟲鳴怎么就此了無聲息。平生意,憑誰憶?一語道破那人那天時不待我的惶然。
一夜穿楊打葉的秋雨中,立冬了。不知為什么,越來越熟悉那些與日子相關(guān)的二十四節(jié)氣,節(jié)氣是一首簡潔,美麗的古典詩歌,把忙碌的生活劃分的有序而詩意。真該感恩于智慧的先人,從大自然的多變,循環(huán)往復(fù)中造化了靈秀的節(jié)氣歌。春播夏種,秋收冬藏,如風(fēng)一般地行吟,潛移默化間,一草一木一生靈待露而晞。一聲驚蟄的春雷,萬物激活,又是一番轟轟烈烈的生。
常自以為,草木一秋,人生一世,只有如此簡淡,單純的生命,才有一種天長地久的意味。簡淡不是粗疏,簡淡是勁道,力度,才成以為支撐,粗疏流于輕浮,煩躁。單純是一種悠然的平和之氣,疏密有致中的通透。
侍弄莊稼地的農(nóng)人最懂節(jié)氣,是與大自然最接近的人,他們說應(yīng)時的莊稼才能豐收。土味的話語里流露出節(jié)氣即是生命的道場,接了地氣,經(jīng)了大滿小滿的五谷香,大寒小寒里嚼著菜根自香甜清淡,所以地偏心自遠的布衣也有一番在野的味道。
難怪那些搖過筆桿,權(quán)利的手向往著解甲歸田,或問漁樵垂釣寂寞,或躬耕于隴畝,換作握鋤柄的農(nóng)人之手。他們混跡于塵世追名逐利還不夠,還要琴棋書畫詩酒茶問候剎那的浮生。麻衣草座上,詩僧靈澈如是云:相逢盡道休官好,林下何曾見一人?一語洞穿人生世態(tài)里的潛規(guī)則。
立冬是冬與秋的臨界,如果不是雨意凄寒,秋色不過是加深了幾許,那段日子倒更像晚秋的延續(xù),冬移步換景的效果還可略見一斑。這時的雨滴滴瀝瀝,不急不緩,落的是疏雨滴梧桐的心境。理查德?克萊德曼在他的鋼琴曲《秋日私語》中,一定植入了這種懷舊的韻味,除非是那客船上的游子,聽雨聽的濕漓了靈魂。當(dāng)然也有秋風(fēng)乍起誤撫弦,疾雨中卻可以賞一幅繽紛的落葉雨,蝶姿翩然,落地?zé)o聲。
恍惚間,似我脆薄的心事瘦成寂寞的紅,正被時光的手指翻動,天生寒凉。
每一片樹葉都隱逸著一闋清詞,是南唐李煜的一江春水,是李清照的綠肥紅瘦,還是納蘭容若的一生一代一雙人?若在往昔,我也會并入無處話凄涼的苦雨中,嘆流年不再。只是人到中年,玄想哀嘆的資格都淡了。感時濺淚,見鳥驚心,把眼淚抹在飛絮落花上,是少年聽雨樓臺的矯情。握有一張中年的船票,卻不是聽雨在古詩中的客船,所以那些更富人文情懷的鄉(xiāng)愁,離亂,再宏闊的主題都與我無緣。我只是居于一隅的一個平常人,持抱一點讀書,寫作的愛戀,不愿踩著記憶的蒼苔,濕滑不前。
在這個秋冬之交里,一閉上眼睛就想推開往昔那盤滯重的濃墨重彩,然后精研一池心墨,讓心中猶存的殘山剩水,在墨色里白描水的空濛,以墨跡勾勒山的青蒼,洇染一派云林靜氣。想的遠了,便訪到了中國的山水畫卷里,我們臨摹的到那些意象,卻真的無法奪得那毫端蕭疏淡遠的逸致,河海吞日的氣象。就像我們都熱愛雪,只有魯迅敢遣這落入凡間的精靈于筆端,化作雨的精魂,一改往昔謝道韞詠雪的柔麗,而多了朔方的悲壯,雪亦有了斗士的意味。
讀了一點書,經(jīng)了一些事,我卻沉默起來,怕一提筆,那圣哲們便會發(fā)笑,他們占據(jù)了智慧的源頭,今朝的我無論怎樣自將磨洗,人們都可以認得前朝的遺澤。但我把寫作當(dāng)成獻給自己的愛情,這愛情一度失去,又一度復(fù)活,甚至死了都要愛的。
手指染上了深深的墨漬,一旦愛的壓抑,便陷入一種困境。此時,最好走進美麗的大自然,陽光淺淺的微笑里隱藏著溫和,寧靜和信任,會引領(lǐng)你看看云的舒卷,鳥啼花落的靈動,風(fēng)搖草木的欣會于心,不著一字,若佛手之香淡然而來,默然相契中打通了精神花園的路徑,繼續(xù)通往那份癡情。
記得德國作家赫爾曼 ?黑塞在《樹林》的文章中說:“樹是神物,誰能同他們交談,誰能傾聽他們的語言,誰就能獲悉真理。它們不宣講學(xué)說,它們不注意細枝末節(jié),只宣講生命的原始法則!
人與一棵樹是不同的,樹簡單,人復(fù)雜,樹要靜,人在動。人說過的話,走過的路要問是痛是苦,人總是透過迷霧看自己,而樹只有自己,云里霧里都清楚什么最真實。人因愛而犯的錯叫美麗錯誤,而樹從不犯下錯誤的美麗。人要在動中求靜,而樹以靜制動,所以人要受奔波勞碌苦,而樹立地成了佛,慈柔為懷,身安即福地。人求生活于別處,高視于物外而不自知。說了一大堆,以人的心思又怎能揣透一棵樹呢?草木有本心,何求美人折?所以最好學(xué)那林棲者,與一棵樹聞風(fēng)坐相悅,俗慮塵懷,爽然頓釋,成為清寂生涯的佳友吧。
只是這個世界上有太多東西,比一棵樹更吸引你的眼球,更值得耗費大把的光陰。于是,它抽枝爆芽的萌發(fā)僅留得你驚鴻一瞥;它的蔭郁也曾覆上你的綠窗,你打開窗子就走了;它召一樹蟬鳴待你于晨昏,你只覺噪的慌,又關(guān)閉了那扇窗。你不是故意忽略一棵樹的存在,你忽略的是對內(nèi)心的關(guān)愛。終于天涯路斷,你又要義無反顧地停下來,放慢腳步,訴求的渴望如此強烈,曾經(jīng)的那些位置并不肯留戀與你,只有窗前的那棵樹,敞開無邪的懷抱,靜靜地向你招手:還有多少時間的.嫩枝會屬于你?
葉落而知秋,一棵樹的秋天來了。從濃的化不開的墨綠,到樹影泛黃,我每一天都可以數(shù)到落葉寫給時光的詩箋。昨日剛落過一場冷雨,窗外的楊樹已燦然成金黃,若一樹黃花,一點不遜于九月的金菊。陰郁的天空下,更顯通體的溫暖明亮。一襲炫黃之氣把一棵秋日的樹暈染的絢爛已極,若花枝春滿,有一種天地中有我的卓然。而一棵樹怎么會像花兒那樣,執(zhí)象以求春再來,以顏色爭勝風(fēng)情?它只不過把自然中的每一場嬗變,都以靜美之姿,安然之泰持酒酬西風(fēng)罷了:莫道都向塵中老,最是滄桑起風(fēng)情!
這還不足以讓人驚嘆,幾場秋風(fēng)的刪刪減減,一筆勾銷了枝枝葉葉的密遮,一樹風(fēng)骨颯然,蕭疏的猶讓人心里一明:沒有冬的刪繁就簡,就沒有春的標新立異。無論春滿花枝的絢爛,還是繁華落盡的平淡,一棵樹都做的很徹底。一片葉子是孤單的,它吸取光,以光的色彩飄落融入落葉的群體,如果枯萎可以抵達樹的心靈隱泉,它是無悔的。每每捉筆于紙頁上思量:唯愿我所學(xué)的詞匯可堪比于一地落葉,而不是一堆難以清空的黃花瘦損。
一棵樹是孤單的,只要放眼遠望,它就是勾起種種幻想的,地平線上的樹籬,源自那林子中的一份子,雖然常作自歌自舞自徘徊,卻并不孤寂。在這個世上,我永遠不善于那熱鬧場里的交游方式,自顧獨坐,累月苦讀,一度陷于“讀書愈多,為道日損”的困惑,再續(xù)寫小兒女情狀的文章,著實令人自悲。
常常與一棵樹默然相對,長久以來,在它詮釋的原始法則里,如回到了自己真實的內(nèi)心,平復(fù)身體和靈魂的異處,交流著剎那的感觸,因溝通而有一種相悅共賞的相惜。我在由衷的贊美一棵樹的同時,自身也處在這溢美的言詞里,漫羨而有所歸依,順其自然,生命與自然永遠有著某種殊途同歸之道吧。有了共識的調(diào)整,內(nèi)心平和的明澈,默悟了自然的思想和神韻,不再糾結(jié)于枝末,就把剎那明胸的才識化作美的一份子,自愛成文采刻進骨質(zhì)的云紋,在生命的年輪里保留如許的眉批吧!
累了,倦了,閑了,不妨看看窗前的樹吧!雖然擋住了李白的敬亭山,卻帶來王維山林的隱逸之氣。站在這個下午的低處,把一個詞語放進一首詩,用筆移植一束陽光放進自己的文章,伴隨大雪小雪的臨近,看它挑起朵云軒上的明月,在如宣的大地上投下鐵鉤銀劃,蠶頭燕尾,短撇長捺的重復(fù)中常留真意散幽襟,一任斜月明寒樹,樹籬落落,字里行間,天心月圓,皆有如讖的人生。
這是一份遲來的心靈悅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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