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隨筆:我的啞巴父親
遼寧北部有一個中等城市,鐵嶺,在鐵嶺工人街街頭,幾乎每天清晨或傍晚,你都可以看到一個老頭兒推著豆腐車慢慢走著,車上的蓄電池喇叭發(fā)出清脆的女聲:“賣豆腐,正宗的鹵水豆腐!豆腐咧——”那聲音是我的。那個老頭兒,是我的爸爸。爸爸是個啞吧。直到長到二十幾歲的今天,我才有勇氣把自己的聲音放在爸爸的豆腐車上,替換下他手里搖了幾十年的銅鈴兒鐺。
兩三歲時我就懂得了有一個啞吧爸爸是多么的屈辱,因此我從小就恨他。當(dāng)我看到有的小孩兒被媽媽使喚著過來買豆腐卻拿起豆腐不給錢不給豆兒就跑,爸爸伸直脖子也喊不出聲的時候,我不會像大哥一樣追上那孩子揍兩拳,我傷心地看著那情景,不吱一聲,我不恨那孩子,只恨爸爸是個啞吧。盡管我的兩個哥哥每次幫我梳頭都疼得我呲牙咧嘴,我也還是堅持不再讓爸爸給我扎小辮兒了。媽媽去世的時候沒有留下大幅遺像,只有出嫁前和鄰居阿姨的一張合影,黑白的二寸片兒,爸爸被我冷淡的時候就翻過支架方鏡的背面看***照片,直看到必須做活兒了,才默默地離開。
最可氣的是別的孩子叫我“啞吧老三”這期間,為了籌齊醫(yī)療費,爸爸走遍他賣過豆腐的每一個村子,他用他半生的忠厚和善良贏得了足以讓他的女兒穿過生死線的支持,鄉(xiāng)親們紛紛拿出錢來,而父親也毫不馬虎,用記豆腐帳的鉛筆歪歪扭扭卻認(rèn)認(rèn)真真地記下來:張三柱,20元;李剛,100元;王大嫂,65元……
半個月后的一個清晨,我終于睜開眼睛,我看到一個瘦得脫了形的老頭,他張大嘴巴,因為看到我醒來而驚喜地哇啦哇啦大聲叫著,滿頭白發(fā)很快被激動的汗水濡濕。爸爸,我那半個月前還黑著頭發(fā)的爸爸,半個月,老去二十年!
我剃光的頭發(fā)慢慢長出來了,爸爸撫摩著我的頭,慈祥地笑著,曾經(jīng),這種撫摩對他而言是多么奢侈的享受啊。等到半年后我的頭發(fā)勉勉強強能扎成小刷子的時候,我牽過爸爸的手,讓他為我梳頭,爸爸變得笨拙了,他一絲一縷地梳著,卻半天也梳不出他滿意的樣子來。我就扎著亂亂的小刷子坐上爸爸的豆腐車改成的小推車上街去。有一次爸爸停下來,轉(zhuǎn)到我面前,做出抱我的.姿勢,又做個拋的動作,然后捻手指表示在點錢,原來他要把我當(dāng)豆腐賣嘍!我故意捂住臉哭,爸爸就無聲地笑起來,隔著手指縫兒看他,他笑得蹲在地上。這個游戲,一直玩兒到我能夠站起來走路為止。
現(xiàn)在,除了偶爾的頭疼外,我看上去十分健康。爸爸因此得意不已!我們一起努力還完了欠債,爸爸也搬到城里和我一起住了,只是他勤勞了一生,實在閑不下來,我就在附近為他租了一間小棚屋做豆腐坊。爸爸做的豆腐,香香嫩嫩的,塊兒又大,大家都愿意吃。我給他的豆腐車裝上蓄電池的喇叭,盡管爸爸聽不到我清脆的叫賣聲,但他是知道的,每當(dāng)他按下按鈕,他就會昂起頭來,滿臉的幸福和知足,對我當(dāng)年的歧視竟然沒有絲毫的記恨,以致于我都不忍向他懺悔了。
我常想:人間充滿了愛的交響,我們傾聽、表達(dá)、感受、震撼,然而我的啞吧父親卻讓我懂得,其實,最大的音樂是無聲,那是不可懷疑的力量,把我對愛的理解送到高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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