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愛情的跳板上跌了下來散文
她坐在午后的陽光里,花白的頭發(fā)閃著光。有一些細小的、飄浮的塵埃在光線里游移,恍恍惚惚的像是自己的大半輩子。
四十多年前的秀梅,水蔥般的鮮嫩,高挑的個子,玲瓏的五官。說話干活都干脆、麻利,村里人說以后嫁到誰家都是一把好手?墒牵齾捑朕r(nóng)村臉朝黃土背朝天的生活,她心里有自己的打算。她玩伴的姐姐是一個嫁到城里的人,每次回娘家都穿著村里人沒見過的衣服,有時領口鑲了個邊,褲子也熨燙著筆挺的褲線,聽說婆家還在城里給她找了個在糧油店開票的工作,連戶口都遷到了城里。那位姐姐每次回娘家來,身后都是一片嘖嘖的羨慕聲。秀梅沒有公開表示過羨慕,但是她心里記著呢。她常常在農(nóng)田干活時心神兒就跑了,有時還偷偷的對比一下自己和那位姐姐的長像,她覺得還是自己更漂亮,皮膚也更白皙,可是再看看自己穿著一雙帶泥的黃膠鞋,褲子上滿是灰塵,不由得又泄了氣。
有一年,秀梅所在的村子來了一批城里的年青人,聽說是下放知青,村里一下子熱鬧了。這些年青人把城里的很多信息帶到了農(nóng)村。秀梅聽到了她長那么大都沒聽過的新鮮事兒,心底的好奇像春天的小草一般瘋長。知青們有男有女,和她的年紀差不多,可是比她見得可多多了。她偷偷的看著她們,感覺城里姑娘連走路的樣子都比村里人好看,有的女知青還穿著裙子,說話嗲聲嗲氣,可是就那么好聽。秀梅心里想,這輩子不知道什么時候能到城里去看看,如果要是能離開這土里土氣的農(nóng)村,那就是燒高香的事兒了。
那批知青里有個叫王順的男孩子,個子矮矮的,都說他的長相像大叔。王順到田里干活時總喜歡多和秀梅說幾句話,有時在地頭休息時還給她講城里的故事。其實,秀梅挺煩他,但是喜歡聽他說的那些新鮮又好玩的事兒?擅看温犨^,又感覺心里失落落的,像是面前放著很多心儀的東西,伸出手又抓不住。從那以后,秀梅每次在田里干活都不是最快的了,她不是恍惚跑神就是心思倦怠,別人都以為她病了。就因為這,王順常常幫秀梅干活。村里的長嘴大媽們還偷笑說王順在追秀梅,可是秀梅很不屑。每次她偷瞄一眼王順,都感覺他窩窩囊囊的樣子實在看不上眼,性格也不是她喜歡的。
雖說秀梅不喜歡王順,但是王順常幫著她干活,太疏遠了也不太好,所以有時也會主動找王順聊天。有一次嫁到城里的姐姐又回娘家了,她穿了一條紅色的裙子,帶著一個閃閃發(fā)亮的胸針。秀梅認為那是世界上最漂亮的衣服。特別是那個胸針,也不知道是什么材料做的,竟然發(fā)光透亮,那閃著的光好像是她的夢。的確,接連好幾個晚上,秀梅都夢到那個胸針別在自己的身上,有一次在夢里都笑醒了。她還問過王順,如果買個胸針要花多少錢。王順告訴她可能要花四、五毛錢。她聽后黯然了,自己到哪里去找四、五毛錢呢,那得賣多少個雞蛋!秀梅記得她和王順好上了,就是因為那枚胸針。王順有一次從家里回來,在地頭上休息時,偷偷的給秀梅了一個小盒子,讓她回家時再打開看。秀梅沒等到回家,趁著大伙兒閑聊時躲到一邊兒打開了盒子,原來那是一枚胸針,在太陽光下閃著刺眼的光。
從那以后,王順正式追求秀梅了。秀梅看著王順也感覺不像原來那么討厭。特別是聽說王順的爸爸在城里還是個什么領導時,更感覺這個被人稱為大叔的男孩子有點可愛了。
后來,秀梅嫁給了王順,王順返城后,秀梅如愿以償?shù)陌褢艨谶w進城,當領導的公公也給她安排了滿意的工作;楹,她穿上了自己想穿的漂亮衣服,每天在鏡子前面照來照去都是美美的,可是卻感覺生活不是她相像的樣子。自己是一個干脆利落的人,可是王順卻婆婆媽媽、磨磨嘰嘰,有時候像個女人一樣小家子氣,特別是兩個人一起走出去時,常常聽到別人議論,說是這么一個美人胚子怎么找了個又矮又丑的老男人。每次聽到這個,她都感覺自己像被一個不知名的蟲子蟄了,有時痛也不太痛,就是讓自己難受?墒牵纯磧蓚可愛的兒子,她也就暫時不想那么多了。只不過,她的脾氣愈發(fā)的變壞了,王順稍微有些不對的地方,她都會指責個沒完沒了,后來發(fā)展到開口大罵了。王順對于自己這個漂亮媳婦的種種做法,大部分是保持沉默的,因為他一直感覺秀梅是當時自己追求的,雖然是農(nóng)村人,但是人長的'好看,又會持家,這是他最看中的,而且還給他生了兩個聽話的兒子。
日子從不問你過的幸不幸福,只管一個勁兒的往前走,沒落下任何人。二十多年過去了,王順成了名副其實的小老頭,可是秀梅的變化并不大,如果說變化,那就是她多了一些成熟的風韻,好像上天對她那張臉也特別的寵愛。她和王順不溫不火的過著平常日子,但看的出來,秀梅在家是說一不二的,她始終有點居高臨下的看著王順。經(jīng)過了那么年,王順也養(yǎng)成了逆來順受、習以為常的習慣了。
說起來,秀梅的確是個持家的好手,對兒子的教育也費了不少心思。兩個兒子先后考上大學又相繼成婚。在這點上,秀梅很滿足,但她常?粗永绲耐蹴槪娇丛讲豁樠。兒子們都結婚了,她失落了很多,感覺自己好像完成了某種任務,接下來,該干些什么呢?
秀梅在椅子上坐久了,午后陽光的光線移的快,還沒一會就偏了些,把窗欞的影子照的更斜了,屋子里也慢慢暗了下來。秀梅用手捋了捋頭發(fā),碰到了無名指上的戒指。戒指是另一個人送的。名字叫李林,比秀梅小十歲的生意人。秀梅曾和李林在一起過了十來年。
秀梅沒到退休的年齡趕上了下崗。她不愿意在家呆著,就出去做點小生意,認識李林后,她突然感覺自己似乎回到了少女時期,內(nèi)心竟然每天都會萌發(fā)著一種熱情,這種感覺讓她既害怕又興奮?闪钏约憾紱]有想到的是,后來發(fā)展的結果是她和比自己小十歲的李林私奔了。
后來的十幾年,她的生活像在演劇,是一部連續(xù)劇。那些年,她竟然在王順和兒子的視線里完全消失了,她過著一種即刺激又矛盾的生活。刺激的是帥氣的李林的確給她帶來了一些她從未體驗過的戀愛的感覺,矛盾的是她常常想念兒子,還有未見過面的孫子。對于王順,她有時會內(nèi)疚。她知道王順從心里愛著她,只是她知道自己從未真心愛過這個男人。如果自己當初就是個城里人,如果沒有那些漂亮衣服和胸針的誘惑……
秀梅和李林在一起經(jīng)歷了不少磨難,雖然沒有真正的領結婚證,但是在一起過了幾年以后,培養(yǎng)下了很深的感情。前些年,李林就在快退休時因為工傷斷了好幾根肋骨,秀梅精心伺候著他。她從心眼里心疼他,她想好好的和李林過下半輩子。但有時,她又常常做夢,夢里都是許多年前和王順一起帶著兩個兒子嬉鬧的情景。
有人說,未來不可預知,誰也不知道明天會發(fā)生些什么。秀梅回想時甚至感覺那些記憶都是別人的故事,與自己無關。但是,此時此刻,她仍然有種切膚的疼痛,因為她正感受著一種巨大的孤獨,像窗外的暮色。過一會兒,天就黑了。
李林出院以后在家靜養(yǎng)了一陣子,可是無論秀梅怎么換著法兒的做些好吃的,李林總是表現(xiàn)的很煩躁。秀梅原諒他、遷就他,認為一定是身體的原因。半年以后,李林的前妻來了,直接和秀梅攤了牌,還拿著她和李林當年的結婚證。
李林離開秀梅時,沒有和她告別。就像當年她和王順沒有告別一樣。她記得,那天她買菜回來,家里面是李林的前妻指揮著一些人搬東西。那間小小的房子里擠滿了陌生人,隨后像風一樣把所有的東西都搬走了。后來,一個人陌生人拿著買房契約說是李林把房子賣給了他。
秀梅現(xiàn)在住的房子是她的大兒子給他租的。兒子和他見面時不愿意多說些什么,只讓她照顧好自己,并留下了電話號碼,說是如果有病了或者特別重要的事,可以打這個電話。秀梅還問了王順的情況,兒子告訴她,父親早就再婚了,現(xiàn)在過的很幸福。
夜幕降臨了,秀梅站了起來,想把燈打開做點飯吃?墒,因為坐的太久,剛站起來,眼前就一片漆黑,她一下子跌回到椅子上,好一會才回過神兒來。借著微弱的光線,她再次看到了李林送她的戒指。她想,是不是應該摘下來放在盒子里?墒,她還是暈暈的,好像不能動。于是,她索性坐在那迷糊一會兒。她做了個夢,夢到多年前王順為她買的胸針,在陽光下閃閃發(fā)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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