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jīng)典散文 冬日隨想
買了一條粉紅色的褶皺圍巾,纏在脖子上,軟軟的。立冬過后,天氣越來越冷了,田野和房屋漸漸變成了寡淡的枯黃色,我的一抹粉紅光亮,在夕陽下閃爍,伴了嗖嗖的腳步聲一路歡暢。雪粒羞澀地飄,漫無目的地東躲西藏,視野里舞著銀色點(diǎn)點(diǎn),紛紛掠過臉頰時,涼爽愜意。
去年這時候,我正在江南徜徉,柳樹桃花,牛毛細(xì)雨燕子呢喃,跩聲跩調(diào)的話語疙瘩琉球,滑落夢里一地,攪擾得我擰鼻子皺眉頭,不解其意,腦袋里一片霧水。那些地方一年四季如春,天空經(jīng)常是灰色,云彩纏綿,糊著蒼白的陽光,不透亮不暢快,心里總是失落落的?粗P桓逶迤的古道,西風(fēng)颯颯中孤獨(dú)的瘦馬,小橋流水人家,夕陽西下,斷腸人在天涯。腳趾唰唰地趟進(jìn)沙灘里,鼓浪嶼的溫?zé)嶙屛疑煺归_指尖,顫抖著揚(yáng)起回家的渴望。飛機(jī)過了山東半島,山巒間隙里已經(jīng)白茫茫一片,風(fēng)卷起雪霧,一團(tuán)團(tuán)彌漫了城市的輪廓。幾個小時后,我裹緊頭巾,縮了肩膀,迎著風(fēng)雪艱難步行。瞇起眼睛,遐想自己撕下一牙七色花瓣,念了咒語,倏忽間從濃情綠意里鉆出來,一頭扎進(jìn)冬日,邁大步子,用歡快的心臟跳動感受寒冷和清新,這就是咱北方晶瑩的夢吧。
冬的本義是年終的`日子。在甲骨文里,它的意向是為折起來的一根繩,兩個端點(diǎn)系了疙瘩,表示結(jié)束。一年四季,冬日里越是嚴(yán)寒和殘酷的自然環(huán)境,越能激發(fā)起人們向往的熱情。五六十年代的人們,在冬日里艱苦勞作,戰(zhàn)天斗地,群情激昂。草綠色軋條棉襖和棉褲,棉帽子上扣著鋼盔,在鉆井場迸出的泥漿里穿梭,眉毛胡子掛著冰霜,一浪一浪的吆喝聲里攢足了黑土地的夯實(shí)勁。做飯的鐵鍋像磨盤一樣大,亮光閃閃的板鍬顛著白面餅,雪花趁機(jī)竄動著,一漾一漾地在烙糊的痕跡上涌動。遠(yuǎn)處是荒原,草木稀疏,土黃色,寥廓悠遠(yuǎn),幾片蘆葦在視線搖曳。再往前走,走上十里地,是濕地的冰面,三五十個人,狗皮袖筒靰鞡鞋,鎬頭舉得高,屁股撅得遠(yuǎn),河泥塊不時地發(fā)出嘎吱、咣咣聲,被翻起來,幾個人抬著,裝上膠皮轱轆木板車,人當(dāng)馬,人駕轅,連推帶拉,喘粗氣,拽號子,尖尖粗粗的喊叫拐了彎,伸長了胳膊,像觸角一樣,搔得冬日嘩嘩啦啦地舞起旋風(fēng),刮得一絲云都沒有。于是,苞米稈子斷了,土壩埂子裂出縫子,房頂?shù)耐咂坏粝聛,碎成渣了,嘴唇干得綻開口子,一咧嘴兒,血滴在斜陽下閃亮。
冬日里是清閑的,捂得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的土房子,火炕上盤腿坐了幾個姑娘,樸實(shí)憨厚清爽,小聲嘮著家常。婆家過彩禮了,看好日子了,那位長得黑,臉皮麻咧咧,說話嗓門大,看俺就傻笑,小蘭低頭,臉紅紅的,聲越來越小,忽地,屋里爆出一陣笑。果然,臘八才過兩天,嘎巴響的田野和林子,在喜鵲聲里終于歡騰了,繁星還閃爍著,黎明的天空瓦藍(lán)瓦藍(lán)的。四匹馬的膠皮轱轆車排排坐了送親的姑娘們,五色頭巾系在下巴頦上,絨穗子飄悠著,仿佛冬日里長出來的一簇簇葉子,小蘭像花一樣,被圍在中間,偷偷地不好意思地想。鈴鐺屯的新郎大壯正徘徊在村頭,被簇?fù)碇辜钡貜埻。他張開大嘴呼呼吐氣,一股氣流瞬間變成了白色,升騰著消失在空中。一抹金色的光在東頭老榆樹尖上晃動,那灰色網(wǎng)一樣的枝杈籬笆一般,伸向高遠(yuǎn)處,卻沒能攔得住,太陽禿嚕一下蹦出來了。接著,噼啪噼啪,噼啪噼啪……大壯扛起凍得紅蘿卜一樣的小蘭,在一片歡笑聲里,入洞房了,冬日里又一個早晨開始了。
推門,吱嘎嘎,誰家公雞悶著頭,在雞窩里瑟縮著叫,哦哦哦…… 我想象中,冬日是一個肉顫顫的胖大嫂,幾只花麻鴨子跩呀跩,從柵欄邊攆到房門口,胖大嫂腳步生風(fēng),粗糙的一雙手正端著柳條簸箕,盛滿了豆莢殼兒和苞米瓤子,大聲呼喚著她的兒郎們,起炕了,待會太陽照屁股了!太陽睡眼惺松地晃蕩在天上時,胖大嫂就樂顛顛地出了村子,皚皚白雪蓋了田野、樹梢和奔跑的視線,一溜邊光,北屯南洼子、西大豬圈、還有東邊蘭河那一撇子。胖大嫂掠過淡紫色的黃昏了,那些微微震顫著的、晶瑩的光暈連成片了,混混沌沌,似血液,似鼓起來的肌肉,忽而,血肉筋脈連接,變成了胖大嫂的身形。
生命里也有四季呀,冬日該是那最艱難最殘酷的時刻,或許,也能從中感知到幸福的瞬間?要不然,咬緊牙關(guān),挺過去就是春花爛漫,真是沒什么可說的。四季如此這般地轉(zhuǎn)換,才有色彩斑斕,酸甜苦辣,溝溝坎坎,走過長長的路才豐富、有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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