描寫父親的優(yōu)美散文
家父去世已經(jīng)三年了。在父親辭世的最初幾個月里，我的心情一直很壓抑，覺得整個天空都是灰色的。夜里經(jīng)常在睡夢中無端醒來，白天也有時會躲在沒人的地方偷偷落淚，不愿意接受父親去世的現(xiàn)實。心情漸漸平靜之后，總想寫點祭奠父親的文章，可又一直不知從何寫起。今天，從父親的墓地回來，心中又重新涌起這樣的愿望，而且這種愿望越來越強烈。于是，我終于提起筆來……
父親是那種十分嚴厲而又有些刻板的人。我們的家庭也跟那個年代的大多數(shù)家庭一樣，屬于那種“集權(quán)制”，父親在家里從來都是說一不二，家里極少有民主氣息。也正因為如此，我曾經(jīng)一度很少感覺到父親的愛，更多的是對父親的不理解或不滿。
還在幼年的時候，我就感受到了父親的威嚴。記得那是在三年自然災害時期，糧食供應(yīng)嚴重不足，很多家庭都忍受著饑餓的煎熬。父親那時在河南煤礦工作，經(jīng)常把在井下發(fā)的面包帶回來給我們吃。一天，母親不在家，小伙伴們到家里來玩，我慷慨地把家里的面包都拿了出來分給大家吃。小伙伴們也許是真餓了，風卷殘云一般吃光了所有的面包。父親下班回來后聽說了此事，很生氣，把我叫到一旁，一頓嚴厲的訓斥。當時父親都說了一些什么，我早已經(jīng)記不清了。這件事我只所以還能記住，是因為長大后父親經(jīng)常在我的面前提起。
記得那是在小學三四年級的時候，一天下午，母親讓我去糧店買糧。糧店里的人很多，也很擁擠。在窗口開票交完錢后，由于個子小，我好不容易才擠了出來。在向外擠的時候，聽到后面有人喊“這是誰的錢”，我并沒在意，稱好糧就回了家。回到家后，母親向我要買糧剩下的錢，我說沒剩。母親說不對，問我是不是弄丟了。我說沒有，母親就說一定是糧店開票的人忘記了給找錢。母親把這件事告訴了父親。父親很生氣，打了我兩巴掌后，就帶著我去找糧店主任說理。主任說要等結(jié)完帳，看看有沒有結(jié)余再說。結(jié)果結(jié)帳后，根本就沒有多余的錢。父親跟糧店的主任大吵了一頓，把我丟到糧店里就走了，還說錢要是找不回來，我就別回家了。我當時一個人在糧店里，感覺到十分孤獨無助。一直到天黑，糧店要關(guān)門了，工作人員勸我回家，我才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回到了家里。那一刻，我在心里真的有些恨自己父親的無情。
上中學的時候，有一天中午放學，我在路上遇到了父親單位的一個同事。走到對面時，我主動跟他打招呼，叫了一聲“× 大伯”，微微一笑，就過去了。沒想到第二天中午下班，一進家門，父親竟對我大發(fā)雷霆：說我沒教養(yǎng)，看到他的同事連話都不說，還有意作鬼臉兒。父親冤枉我，我當然不服氣，就跟父親頂起嘴來。父親一生氣，拿起身邊的小板凳就要砸我，母親用力拉著，邊拉邊對我說：“還不趕快跑，你還在這兒等啥！”在母親的提醒下，我跑出了家門，才躲過了父親的打。
漸漸地，我和哥哥、弟弟、妹妹們都長大了，進入了戀愛、婚姻的年齡。父親在家里很專斷，一切事情都得聽他的。我們兄妹五人的婚姻，除了三弟和小妹外，基本都是父親一手包辦的。當然這種包辦是有限的，自由戀愛可以，但必須經(jīng)過父親的同意。如果父親不同意，這件事就免談。對于父親的包辦我當然不愿意接受，也曾經(jīng)激烈反抗過：我曾經(jīng)談過一個女朋友，父親堅決不同意。我一氣之下從家里搬到了單位去住，繼續(xù)跟那個女孩子來往。父親一看我竟敢不聽他的話，每晚都手里拎著木棍四處找我，說非要把我的腿打殘不可。后來女朋友先退縮了，我也不得不屈服于父親的威嚴，又搬回到家里去住。再后來，經(jīng)父親同意，我找到了現(xiàn)在的妻子。
父親對兒女嚴厲，甚至有些霸道，但這種嚴厲和霸道的背后，也不乏深沉的愛。只是我在幼年及結(jié)婚以后很長一段時間都沒有細心去領(lǐng)會。直到父親開始慢慢變老，自己也已經(jīng)進入了不惑之年后，才開始有所領(lǐng)悟和理解。
曾經(jīng)聽父親說過，他是早年只身一人從關(guān)里來到東北的。到東北之初，本來也可以學些技術(shù)。但那時學徒工資少，為了多掙些錢養(yǎng)家，父親毅然下井當了煤礦工人。那些年，父親為了生計東奔西走。去過河南，到過江西，做過礦工，也當過干部，經(jīng)過許許多多的艱難和坎坷。在那樣的年代，一個人要養(yǎng)活一家七口人，也實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父親的嚴厲和暴躁有時是為生活所迫，嚴厲和暴躁的本身就含著對子女的愛。在幼年的“面包事件”中，面包給了小伙伴，就意味著哥哥、弟弟和我第二天有可能餓肚子，所以父親才會嚴厲地訓斥我；在“購糧事件”中，父親一個月不到八十元的工資，要養(yǎng)活家里的七口人，當時有多難？錢平白無故就沒了去處，家里的生活怎么安排？父親怎么能夠不生氣？再說，自己當時并沒有把實情告訴父親，這也怪不得父親。
父親的嚴厲和霸道有時也是為了兒女好，只不過是方法有些不夠合適罷了。拿板凳要打兒子，是為了讓兒子懂得對人要有禮貌，學會基本的社會交往和禮節(jié)；婚姻上“包辦”，不夠民主，那是在為子女的未來把關(guān)。我今天能有這樣幸福的家庭，也許還真的要感激父親當年對自己的干涉。如果與前面的女朋友結(jié)合，現(xiàn)在生活究竟能怎么樣，我也不敢說。
父親有嚴厲的一面，也有慈愛的`一面。只不過由于過去自己年輕或漠視，這種慈愛常常被忽略了�，F(xiàn)在想來，父親在很多事情上，是充滿著對兒女的愛的：
記得剛上中學的時候，有一次，母親讓我上街買肉，我把剩下的錢買了自己十分喜愛的芭蕾舞劇《紅色娘子軍》的劇照。由于回家后沒有對母親說實話，還跟母親頂嘴，母親一氣之下，用燒火的木棍把我的頭給打出了血。父親下班回家后看到了，忙過來關(guān)心地看我頭部傷勢情況，埋怨母親不該出手太重。這可見父親是多么愛自己的孩子。
那年當兵，父親陪我一同坐火車去區(qū)里。第二天清早，在我登車的那一刻，我看到了還站在站臺上的父親。父親當天并沒有返回，一直等著送我。列車啟動了，走出了很遠，父親還站在站臺上舍不得離去。父親那一刻的眼神、表情，現(xiàn)在回憶起來還歷歷在目，已經(jīng)深深地刻入了我的靈魂之中。
退伍之后，父親又為我的工作奔波。以父親的性格，他是極少為自己的事情去低頭求人的。但是為了自己的兒子，父親不得不低下頭，帶著東西，陪著笑臉，去找自己原來同事、老鄰居和單位的領(lǐng)導。父親一心想為我安排一個理想的工作，盡管最終事情沒有辦成，父親卻花費了很大的心血。
母親去世之后，父親一度想回河北老家生活，要把我和愛人也調(diào)回河北。退休之前，父親幫朋友發(fā)木材，手頭積攢了幾萬元錢，只夠幫我辦調(diào)動工作的。父親跟我商量城市“增容費”想讓我們自己來掏�？紤]到拿出這筆錢來，我和父親就都已經(jīng)所剩無幾，我沒有同意。后來父親也就沒有再提及此事。
父親為了不給兒女增加負擔，后來又重新組織了家庭。繼母通情達理，跟我們這些兒女相處的都很好。我們也時常過去探望他們。過節(jié)的時候，十六七個人組成的大家庭聚在一起，家里充滿了歡聲笑語，每逢這時，也是父親最高興的時候。父親漸漸年紀大了，身體已經(jīng)遠不如從前。但只要是自己能夠解決的事情，他還是堅持自己做，不肯給兒女添麻煩。
我真正讀懂了父親的愛，還是在父親去世之后。父親的最后幾年，是在疾病的痛苦折磨中度過的。父親早年當過礦工，因為曾經(jīng)吸進過大量的粉塵，肺部有陰影。一次去醫(yī)院體檢時，醫(yī)院懷疑父親得了肺結(jié)核，為父親開了很多治療藥物。父親吃了這些藥物后，身體感覺越來越不好，最后只好停了下來。父親因此得上了帶狀泡疹，患病好幾個月才治愈。
帶狀泡疹治愈后，落下了神經(jīng)痛的病根。平時就感覺酸痛，一變天更是疼痛難忍。藥物治療、針灸，都沒有什么效果。我和哥哥、弟弟、妹妹勸過父親多次，想讓他去外地大醫(yī)院看一看，父親執(zhí)意不肯。父親的脾氣我們是知道的，他不同意的事誰也沒有辦法。大家也只好盡自己所能，發(fā)現(xiàn)有什么新藥或偏方，就給父親送過去。
父親的身體越來越差，感覺走路都有些困難了。去省城檢查，父親不同意，我和妻子就向父親建議去鄰縣的醫(yī)院檢查一下，那里的醫(yī)療條件比我們這里要好一些。父親這次破天荒同意了，還準備了兩千元錢要給我?guī)�，我沒拿。哥哥的家就住在鄰縣，后來父親看病的錢是我跟哥哥一起出的。
去鄰縣檢查的結(jié)果，父親不但患有帶狀泡疹后遺癥，還患有糖尿病和心臟病。檢查之后，父親不同意在那里住院，只好開了一些藥物回到了家里。我又跟父親商量，想帶父親去外地大醫(yī)院治療。父親還是堅決不同意，說要在家里治療一段時間看看再說�？紤]到眼下正是冬天，父親目前的病情出門也多有不便，我就沒再堅持。
上級有個培訓，讓我去參加。臨行前我去見父親，父親說自己沒事，讓我放心地去參加培訓。我囑咐弟弟近幾天常過來看看，說我一周后就回來，然后就去地區(qū)參加培訓了。
就在培訓臨近結(jié)束的那天上午，我接到了哥哥的電話。哥哥說父親給他打了電話，說最近感覺身體更不如從前了，想去省里醫(yī)院看病。哥哥此時就在省城，給我打電話商量，想讓我和弟弟陪父親一起去，他在省城接站。放下哥哥的電話后，我立即給父親打了一個電話，想詢問父親現(xiàn)在的病情。父親在電話中只跟我說了幾句話，我已經(jīng)分明聽出了父親梗咽的聲音。
依父親的性格，不是病到一定的程度，父親是不會主動提出要外出看病的。父親一向很堅強，從來沒有看到他在兒女們面前落過淚。這次電話中聽到了父親梗咽的聲音，可以看出現(xiàn)在父親的病也已經(jīng)很嚴重了。我決定馬上給父親預定臥鋪票，當晚就返回，坐第二天的火車陪父親外出看病。
列車是在凌晨一點多鐘到達家住小鎮(zhèn)的�；氐郊依锖�，我發(fā)現(xiàn)屋門竟然鎖著。我用鑰匙打開屋門后剛走進屋里，家里的電話鈴就想起來了。電話是愛人打來的，讓我馬上到父親家里去。我問到底發(fā)生了什么情況，妻子不肯說，只是說讓我馬上過去。我心里有了一種不祥的預感。
十多分鐘后，我來到了父親的家里。推開屋門一看，我吃驚地楞住了：父親身上蓋著被單，已經(jīng)直挺挺地停放在外屋的地上。我問這是怎么回事，弟弟說父親突發(fā)心臟病，于夜里十一點鐘左右去世了。我不相這是事實，過去摸父親的身體，發(fā)現(xiàn)父親身上已經(jīng)冰冷。父親在我買好了車票，要帶他去外地看病前故去了，我白天在電話中聽到的父親的聲音竟成了父親留給我的最后的聲音！
我傷心極了，后悔外出培訓前為什么不堅持早些帶父親出去看病，后悔自己不該參加這個培訓，以至于連父親的最后一面也沒有見到。在家里的一個文件夾里，我和哥哥、弟弟、妹妹們發(fā)現(xiàn)了父親早就寫好的遺囑：“兒女們：我也算對得起你們了！我死后，家里的存款每個兒女一萬，孫子、孫女、外孫女每人一千。剩下的錢，留給你們的繼母處理我的后事。我感覺我這一輩子活得很偉大，養(yǎng)活了你們五個兒女！”
處理完父親的后事，我的心情一直不好，感到壓抑和自責：我總覺得父親不應(yīng)該去世這么早，是我們平時對他的關(guān)心照顧不夠，才會出現(xiàn)今天這種局面。父親遺囑中的話也經(jīng)常在我的腦海中響起。的確如他自己所說，父親是偉大的，他拼盡一生的心血，養(yǎng)活了我們五個兒女，就是在臨去世之前，還不忘記把自己的財產(chǎn)留給兒女，可我們在父親活著的時候又為他做過些什么？我們所做的一切跟父親相比，又能算得了什么！
我終于明白了父親連病重都不愿意出去看的原因：他早已經(jīng)把遺囑寫好了，他是怕出去看病把錢花了，給兒女們的錢會減少！他是實在舍不得把給兒女留下的這些錢用在自己看病上�。∥医K于徹底讀懂了父親對兒女的愛。這是一種忘我的愛，無私的愛，這是一種真正博大而又深沉的愛。這種愛的外面盡管有時會被一些假像包圍著，諸如嚴厲、苛責、甚至霸道、無理，但那愛的光芒是永遠也無法掩藏的。
在父親辭世三周年的日子里，我將自己的思緒做一下清理，寫下了上面的文字。這既是對父親的哀悼和祭奠，也算做是對父親無私大愛的一種回饋。愿父親在天國能夠安寧、幸福、快樂，塵世間的兒女們是永遠不會忘記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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