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有些過往值得珍惜散文
每當我坐在電腦前敲擊文字,或是在床邊閱讀心儀已久的書籍,或是在下班路上悠然地騎車經(jīng)過熙熙攘攘的街里時,我都會心生感激,感謝爸爸,感謝那些在困境中幫助過自己的人,感謝那些溫暖的話語,甚至,深深地感謝自己的迷途知返,感謝自己的那份堅持。
上個世紀九十年代,我正處在人生的低谷。作為一名鄉(xiāng)村民辦教師,我和愛人住在低矮的土坯房里,夏季雨大,房子東北角年年漏雨,以至有一回竟塌陷露天;冬季天寒,即使半夜起來燒爐子,早上碗里的水依然會凍冰。每月80元的工資,還需要年終一齊發(fā)下,平日難得見到錢。清楚地記得有一年,到了年關(guān),沒有過年食品,只好臨時去街里買了12斤白面……
1991年元旦前,正好趕上村里分地,我于是決定辭職,以便可以得到承包田。我那時正教高三(我是當時全縣少有的教畢業(yè)班的民辦教師),再有半年學生就畢業(yè)了。我當時幾乎是義無反顧地交上辭職書,大意是960元的工資,上不能孝敬父母,下不能養(yǎng)育妻兒,正是改革開放的大好年代,我要一邊種地,一邊經(jīng)商去。
去了鄉(xiāng)里,主管教育的張興友把我好頓“修理”。他曾是我小學時的校長,怎么說我都是為我好,這我能夠理解,可當時哪里會聽他的話!
心急如焚的爸爸一方面告訴隊里不要給我分地,一方面動員各方力量,力爭將我“圈”回學校。爸爸動員了王景剛老師等人到我家里,苦口婆心地力勸一番,無功而返。爸爸不死心,又到農(nóng)安,找到經(jīng)商的大舅,并擺上一桌酒席,將村里德高望重的九叔等人找來,一起“輪番轟炸”。最后還是大舅用現(xiàn)身說法,以商海的殘酷“嚇退”我,以教育的未來“引誘”我,終于,在父母的殷殷期盼中,在妻子的淚眼婆娑里,我軟了下來,決定回學校。
從此,靜下心來教書,在困頓的生活里艱難前行。學生畢業(yè)了,我在暑假的最初幾天里里,寫了兩篇小說?墒牵贌o一用是書生,文章不能當飯吃。面對家庭經(jīng)濟困境,我要去工地打工,妻子堅決阻止。思慮再三,我和連襟去三盛玉鎮(zhèn)買來藍色的雪糕箱子,決定走村串戶去賣雪糕。
天一亮,我就草草吃了早飯,騎著自行車前往鄰鎮(zhèn)三盛玉鎮(zhèn)雪糕廠。三十華里的路程,怎么也要一個半小時才能到。雪糕廠的大水泥槽子里,滿是昨天生產(chǎn)出來的雪糕。那時的雪糕,其實就是質(zhì)量好點的冰棍,涼水加上糖精香精以及牛奶等,凍成條狀冰塊,再套上印著廠名的塑料袋兒,就以一毛錢一根兒的批發(fā)價格出廠了。初次賣雪糕,我不敢多上,只上了一百根兒。
出了雪糕廠,我就撇了公路,往家的大致方向,見屯子就進。剛進屯子那會兒,原本在樹林子里演習了幾十遍的“雪糕”二字,就像個害羞的小姑娘不敢見人,粘在喉嚨里,咋也不出來;如果有鏡子,那里邊的臉肯定憋得像個下蛋的公雞!走了一趟街,直到有人說這賣雪糕的,咋不叫賣呢,我才鼓足了勇氣,終于聲音宏亮地喊出來:
“雪糕——雪糕——”
接下來的叫賣就順理成章了。第一個來買雪糕的是個女人,她問:“多少錢?”“兩毛。”這是正常價,一根掙一角。她遞過兩角錢,接過雪糕就回去了。原來賣雪糕如此簡單!可是,接下來,直到繞出這個屯子,也再沒人來買。
太陽升起很高了,東北平原上暑氣蒸騰。雖然熱得直流汗,我卻很高興,因為天越熱,買我雪糕的人就會越多,雪糕才會賣得越快。果然,接下來賣的就容易許多。我還變換思維方式,兩個雞蛋換一支雪糕。小孩子常常樂顛顛拿來倆雞蛋,邊往回跑邊索羅(方言,吮吸之意)雪糕。
在犬吠鵝鳴的村莊走過,在熱風撲面的夏風中前行,每踩一下腳蹬板都要付出汗水。一塊塊雪糕遞向那些婦女和小孩兒的手中,換回皺巴巴的角票或閃著銀光的硬幣……
伸手向雪糕箱里探去,還剩幾根。不賣啦,得給兒子留幾根!于是加快蹬車速度,奔向熟悉而親切的土坯房。
看著兒子歡喜地吃著雪糕,我的疲勞感一掃而光。(后來,有一次;厥喔瑑鹤幼诳簧,吃起沒夠,吃冷了,居然披上了小薄被子!)
頭一天賣雪糕,掙了將近十塊錢,相當于上班四天的工資。
接下來的.放假日子,除了陰天下雨,我就出去賣雪糕。當然,免不了碰上熟人,尤其是我曾經(jīng)教過的學生。當有人問起我時,我坦然地告訴他們:第一,憑勞動掙錢,永遠都不是件丟人的事。第二,這是我深入生活,積累寫作素材的一個有效地方式。第三,我不會總賣雪糕的。
那個暑假,我賣雪糕收入一百多塊錢,相當于兩個月的工資;還換回許多雞蛋,充實了兒子的飯碗。更重要的是,我不但堅定了生活的信心,還熟悉了東北農(nóng)村的方方面面,為日后深入寫作,積累了相當多的素材。
1994年,通過考試,我被錄用為公辦教師,雖說工資不多,畢竟每月能拿到三百多元,且能跟其他公辦教師一樣按月領(lǐng)取,生活條件改善了許多,我可以全身心地投入到教學和業(yè)余寫作中去了。同年,我班的張同學以全縣文科第一名的佳績考入中國人民大學,進入了北京的高等學府;第二年,我再教高考補習班,我的學生馬某某同樣考入中國人民大學,郭同學考入復旦大學。當拿到比我當民辦教師時全年工資還多的高考獎金時,我真的很自豪。當鄉(xiāng)里召開教師節(jié)表彰大會,我戴著大紅花坐在前臺,接受上級領(lǐng)導的表彰和學生的祝福時,我心里默默地說,我知道自己不會總賣雪糕的!當我的小說《誘惑》在《吉林教育》上發(fā)表,散文《灑向校園都是愛》在縣教師征文比賽中獲得一等獎時,我心里默默地說,我知道自己不會總賣雪糕的!
是的,總有些過往值得珍惜,無論甜蜜,或者疼痛,至于汗水,算得了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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