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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外婆的眼睛經(jīng)典散文

      時間:2019-07-18 08:06:24 我要投稿

      我外婆的眼睛經(jīng)典散文

        外婆靠著大門,眼巴巴地望著灰白的天空。天空在外婆的眼睛里,像一塊巨大的門板。門板被鑿出了許多的小洞。小洞分布均勻而密集,掛著屋外的雨。那雨密密麻麻,看上去并不大,但它們從屋檐上垂落下來的時候,就有些慌亂而措手不及了。它們雜亂無章地?fù)湎虻孛,形成了無數(shù)個微小的爆炸。那微小的爆炸緊接著就分解成眾多的小水珠,順著門前狹窄的溝道流走了。外婆看著溝道里流走的雨水,皺著眉頭說,哎,日日下,夜夜下,不知什么時候才能晴呢?外婆沉默了一會,突然眉頭舒展了,她的嘴角掛著微笑。她的微笑在說,雨啊,雨啊,你快些流走吧,你流走了,天就該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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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是,這密麻麻的雨,遲遲不肯走,它每天從那塊巨大的門板洞里降落,敲著外婆的屋頂,又順著溝道向南邊流去。也不知流走了多少的雨水了。但那雨水似乎是落之不絕,流之不盡的,沒玩沒了。外婆開始絕望了。絕望使她不再靠著大門等天晴了。她起身回屋抽爐子,做飯。水咕嚕咕嚕在爐子上響起,騰起的煙霧,將外婆臉上的皺紋模糊,我看不到外婆的眼睛。我在里屋做作業(yè),聽見外婆在廚房小聲地自言自語,哎,我的鞋襯布喲,什么時候才能拿出去曬太陽呢?房門是開著的,我車了個身,便看見堂屋里擺放了幾日的那塊鋪板了。

        鋪板上,粘著一塊糊好的長方形鞋襯布。鞋襯布是由無數(shù)塊小布疊著小布,鋪就而成的,四角修剪平整。小布是從我們兄妹四人的破舊衣服上剪下來的。外婆說衣服扔掉怪可惜的,可以廢物利用。外婆將我們的破衣服剪成四方小塊。開始熬漿糊。外婆將面粉和水倒進(jìn)一個小缽子里,調(diào)勻了,再放在爐子上煮上一會,它就能當(dāng)做漿糊來糊布了。

        我不知道,我們的破舊衣物被外婆到底做了多少塊鞋襯布,那兩塊鋪板到底為她賺了多少錢,但我知道,這些年,我們不要的衣服,親戚朋友不要的衣服,足夠用一輛貨車?yán)卉嚨睦病iL此以來,外婆十分鐘愛于做鞋襯布這項活動。她一定從中撈得了許多的好處。例如剪布的快樂、刷漿糊的快樂,最后是收獲成果的快樂。將那些廢棄的衣服,換成了錢,這當(dāng)然是讓人感到興奮的。

        當(dāng)她完成了一系列剪布、熬漿糊、刷布這些動作之后,便是將那塊鋪板抱到屋門外去曬太陽了。這時候,外婆便站在鋪板前欣賞自己的成果了。有的地方鋪得不是太均,她便回屋再剪一塊布,將那個凹槽鋪平。再不平,她再進(jìn)屋剪布,再往上沾。她不停地涂抹鋪板上面那塊濕漉漉的布,所有凹凸不平的地方,被她那雙粗糙難堪的老手全都抹平了。

        遇上出大太陽的時候,一日便能將漿糊曬得干透,第二日一大早,就有人上門取布付錢了。當(dāng)然,用一塊鋪板來刷布,絕對是供不應(yīng)求的。因此,門角落還備著一塊。等那一塊刷好了,門角落的那塊鋪板就迫不及待地登場了。

        然而,這雨啊,這場倒霉的雨啊!有的時候,它是密密麻麻的,有的時候,它間或大了些。雨在風(fēng)中吹吹落落,你看到路人打著油紙傘從門前的石板路上經(jīng)過時,肩、袖子,連同褲腿都打濕了,傘只是遮住了胸部和肚子?墒牵耘f看見無數(shù)個類似的路人在眼睛里飄忽而過,他們有著相似的眼神和雨傘,還有腳上的那雙黑膠鞋。耽誤了晾曬的時辰,整個的兩塊鋪板上,濕漉漉、黏糊糊地靠在灰黃色的墻壁上。它們把墻壁擠出了兩扇門的形狀。

        下午的時候,外婆抹了抹鋪板上的漿糊,從堂屋走到門口的屋檐下面,望著天空發(fā)了一會呆。天空仍舊是灰白的,垂落著紛紛細(xì)雨。外婆的雙眼也是灰白的,它們在唉聲嘆氣。晚上,淅淅的'小雨仍舊下個沒玩。溫暖的被窩使我感到踏實而安逸。不知何時,幾只貓在瓦頂打架,發(fā)出凄厲的慘叫,吵醒了我的睡眠;蛟S,這時候,雨停了吧。迷糊中,找了鞋子去院子上廁所。黑乎乎的堂屋,我錯把鋪板當(dāng)成院門了。推了推,沾了我一手的漿糊。我再推了推,那門板就靠著墻躺了下去,發(fā)出巨大的聲響。響聲驚醒了屋頂談情說愛的貓咪,或者還驚醒了熟睡的人,但是我不知道。我只聽到了貓咪的陣陣嚎叫,聽見它們亂竄在屋頂?shù)穆曇。瓦礫噼里啪啦地被掀掉下了好幾塊了。我哆嗦著,不禁尖叫一聲,有鬼!外婆拉開堂屋的燈,慢騰騰地走到我身邊,拍拍我的肩,說,兒呀,別怕別怕,沒鬼!桔黃色的燈泡散發(fā)著微弱的光,忽明忽暗。泛黑的電線,垂掛著它,微微地顫抖著。風(fēng)不知何時停了,雨應(yīng)該沒在下。貓?zhí)阕佑珠_始竄動在瓦上了,刺啦啦地響起磨爪子的聲音。

        兒啊,快睡覺覺吧。外婆輕輕地拍著我的胸脯。我微睜著眼睛,看見外婆拉下眼簾。我看不見外婆的眼睛。外婆緊閉著雙眼,嘴里卻她唱著歌:東風(fēng)吹,西風(fēng)飄,我兒睡覺覺,一覺睡到大天亮……

        然后,天就亮了。天大亮,太陽出來了。外婆的鋪板在陽光下,歡騰地唱著歌。干透的襯布牢固地粘合在一起,從鋪板上鼓脹著一道道歡騰的口子。外婆將襯布從鋪板上揭下來。外婆在門口買襯布,兩毛錢一張。外婆賣了鞋襯布,便去紅旗商店扯回兩尺絨面的黑布,回來給我量腳做棉鞋了。

        外婆把我的腳放在一塊備好的鞋襯布上,她用鉛筆勾勒出了腳的形狀。用剪子剪出了一只腳的形狀。開始納鞋底。修剪黑色的鞋面。鋪棉花。在納好的鞋底上縫上那塊厚實的黑絨布。一雙黑色的棉鞋穿在了我的腳上。外婆滿意地笑著,她的笑容鐫刻在寒冬即將到來的那個清晨的陽光里。我看到天空被外婆笑出了絲絲的云朵。陽光向四周擴散著外婆的笑容。

        當(dāng)冰雪席卷了門前的石板路,屋檐下凝結(jié)著錐形的冰柱,我的雙腳在雪中,便踏出了棉鞋鞋底的形狀,它們需要向北的方向延伸,向我學(xué)校的方向均勻地分布。外婆這時候,便在門前的那串腳印中,欣賞著它們。我回頭看到外婆的眼睛,比白色的雪光更加耀眼,瞬間撕碎了蒼白的天空。頭頂那塊巨大的門板,現(xiàn)在成了微微的藍(lán)色,并且見不著破洞了。

        天晴了,陽光明亮而溫暖。雪還沒有融化。

        當(dāng)我從學(xué)校向家的方向走去,遠(yuǎn)遠(yuǎn)地,我看到外婆站在屋門口向我招手。我看到了外婆等待的眼睛,它們總在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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