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樹散文
一到春暖花開就會想起家鄉(xiāng)的草木，略有憂傷，卻不明因由。
說起草木，恐怕最熟知的莫過于楊柳了。家鄉(xiāng)所處河套平原屬溫帶大陸性氣候，又是紅泥土地，比較適合楊樹柳樹榆樹棗樹之落葉類樹木生長，幾者相比，鄉(xiāng)間最為常見的也就是楊柳了，尤是楊樹，房前，屋后，路旁，田垅，地頭，渠畔皆隨處可見。因大田里需要澆灌黃河水，遂每個村子都修有大小不一的水渠，大渠深數(shù)尺，寬約米數(shù)開外，彎彎轉(zhuǎn)轉(zhuǎn)村村相連。渠畔寬寬實實的，可栽樹可行人。若植樹，一般皆植楊柳，楊居多，其樹身高大挺拔，葉呈心形小而綠，且有耐力生長力，用不幾年就會長成，遂渠之大小走向，或成行，或成排，或縱橫間錯阡陌之間，是鄉(xiāng)村一道美麗的風景線。冬里，衛(wèi)士般莊嚴肅穆。春來夏至，則枝繁葉茂，綠蔭成疊，濃實厚密的連風都無法穿透，人若走累了小憩樹下，涼意隱隱冉冉倍增。秋里最美，金黃樹葉掛滿枝椏，或有三五，或有八九，蝴蝶般裊裊婷婷隨風飄繞起落，扯著你的眼目四下游離停都停不下來，累而歡樂著。
我家小南房后也有兩棵楊樹，是老楊了，葉繁，枝干壯碩，皮黑褐張裂，腰身抱半粗，高達十幾米。據(jù)母親講，原來那房后是個園子，種些蔬菜瓜果應季吃，少時家兄慣喜植樹，扦插了許多楊樹，不想后來果然成活了十幾苗，日照雨露里同他一起成長，結(jié)果盡然都成了材地。家兄讀大學那四年里，由于家里拮據(jù)，母親便做主將那十幾棵楊樹一一賣掉，作為“飯票”漸次郵寄給了哥哥。楊樹長成后是可以做農(nóng)具，做家具用，蓋房子時亦可用作梁或檁子，可那樣年月里還是賣不上個價錢的，一棵大樹頂多賣上十幾塊幾十塊不等，可那對于窘境里的人來講也算得是大錢了�！澳菢溟L的直溜溜的，沒多少枝杈，一放倒，樹梢都搭在王老四（前院兒鄰居）的房頂上了”“家里實在沒錢，只能隔三差五的砍倒一苗，隔三差五的砍倒一苗�！薄昂髞砟愀绱髮W讀完了，樹也砍完賣光了�！蹦赣H總愛嘮叨這些個舊話，嘮叨時眼里又總會養(yǎng)起一汪心喜一汪心疼。那剩下的兩棵原是打算給家兄娶媳婦割家具用的，結(jié)果他畢了業(yè)結(jié)了婚留在城里不用回村了，樹也就“幸免于難”留存下來。母親一路見證了那些樹的成長像親歷兒女的成長一樣，相比她對那些楊樹的深厚感情，我對它們的記憶卻模糊而有限。只依稀記得哪棵樹上有喜鵲一窩，哪棵樹下有葫蘆瓜藤纏繞。深冬之季，有北風抽打樹條呼呼作響。盛夏時節(jié)，有樹影大片大片的投滿半院子一房頂，黑黑濃濃的。我約來同村一個叫二琴的女童，順著木梯爬上小房頂，躲在那些密密蔭涼里玩兒過家家游戲，小小天地，熱鬧紛呈。夜里，熱的睡不著，父親就會領著我上小房頂上去睡，鋪個席子蓋張薄被，仰面躺著，看天，看星星，看月亮，看夜蝙蝠梭梭梭梭的來去，看偶來的習習小風在楊樹葉間搖曳，直搖的葉面上小魚似的月光滑下去爬上來，又滑下去又爬上來，看的人眼直迷糊，一會兒便睡著了。楊樹立在父親身邊，父親坐在我身邊，他們在靜靜守護著我的夢。
小時候不甚懂得什么節(jié)令，整日間就知道胡吃海睡瘋玩兒，先前還穿著厚棉衣厚棉襪，忽爾一天就覺著熱了，風也熱了，日頭也熱了，熱的不行了汗流浹背的'，趕緊嚷著叫大人們給換上輕便的毛衣毛褲�？珊褚�?lián)Q薄衣還沒過幾日，一不個留神，村前村后田間堰間的楊樹枝呼啦啦全鵝黃了，鵝黃中略帶著絲兒絲兒綠，遠遠兒望去一片一片的，走近了瞧卻又似乎什么也沒有，若細尋，就會發(fā)現(xiàn)有新芽苞正怒在枝條上，大大小小一群群的，嘴尖尖的還都未破瓣呢。這里剛打過眼也就三五晝夜，倏然一夢，楊樹便鋪天蓋地的開花結(jié)籽出絮了，楊絮漫天滿地，紅谷穗一陣兒，白絨花一陣兒。紅谷穗像羽毛，更像蠕蠕動動的毛毛蟲，風過處滿地爬走，孩童們會抓來玩耍，放進膽小者的脖頸里嚇唬她。白絨花起初是一串兒一串兒的綠玉珠珠，垂藏葉隙之間，不知何時那珠子就碎了，生出無數(shù)毛茸茸的絮狀物，微風輕起，它們便似雪篩落飛飛揚揚起來，人行路上，它會熱情的撲你的臉撲你的眼，讓你受寵而驚卻無處躲藏。楊絮舞罷，樹色就漸漸鵝黃轉(zhuǎn)嫩綠轉(zhuǎn)油綠了，等到盛夏暖雨霏霏時，那就簡直是黛翠堆煙好看的了不得了。
一直我都認為飄紅穗子的和飄白絮子的是兩個品種的楊樹，最近才知，那原是一種楊樹的兩個性別花———雄花和雌花，它們有個極好聽的名字叫‘葇荑花序’，意思是許多許多的花聚集簇生在一起。葇荑花序雌雄異株，呈赤穗狀。雄花花粉散播后就脫落，像褐紅色小蟲子般可愛。雌花在授粉后繼續(xù)掛在樹上，繼續(xù)生長發(fā)育，慢慢變成后來的綠玉珠珠，待成熟后就生成了白色的絮狀物，傘一樣帶著微小種子隨風飛去浪跡天涯，尋找著可以落腳生根之地。聽上去史詩一般壯美�？磥黼m身在農(nóng)村亦常見楊樹可對楊樹還是不十分了解，于是索性打開植物百科看看。誰料，不看則罷，看過愕然。楊樹，屬楊柳科。楊柳科有三屬，即楊屬，柳屬，鉆天柳屬。楊屬中又分五派，胡楊派，白楊派，青楊派，黑楊派，大葉楊派。天，怎么念著念著更是滿頭霧水兩把虛汗，一股子江湖風云刀光劍影銅尸鐵尸九陰白骨爪的味道。實際上生長在貧村里的楊樹并沒那么復雜那么喧囂那么血雨腥風，它們很妥皮很寧靜，春天來了，就發(fā)芽抽枝，夏天來了，就繁枝盛葉，秋天到了，就葉黃脫落，冬天到了，就迎風靜默，樸樸素素按時就序的盛著，衰著，像村里的人一樣，樸樸素素安時順運的生著，死著�，F(xiàn)下己身雖離了鄉(xiāng)土，可自覺根還留在那里，每有春來，就會發(fā)出想念的嫩芽，尖尖著嘴，鵝黃鵝黃的。。。。。。
前日后晌和母親通話，說起了老家南房后剩下的那兩棵楊，想是又該綠了�！霸缇徒欣钏耐蓿ㄐ路恐鳎┛沉�，兩三年了”母親說完，長長的嘆口氣。我亦良久無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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