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宮里的閱讀-讀唐諾《閱讀的故事》
一本書,斷斷續(xù)續(xù)讀了有一年,從來沒想要為它留下片言只語,因為,對于一個讀書以娛樂的人來說,它不夠溫柔可親�！堕喿x的故事》,因為是故事,想來應(yīng)該很好懂,很有趣。想想看,即便是那么風(fēng)花雪月的詩,白居易當(dāng)年也找了不識字的老婆婆來聽,改到人人都懂為止。然而,唐諾顯然不具備白居易的品質(zhì),一本明明聽來該是講故事的書,談的也是最簡單的閱讀問題,卻時時把人引入迷宮,從來不知道,閱讀原來可以復(fù)雜成這樣。無意把閱讀作為自己的專業(yè),所以,類似專著的思辨,敬謝不敏。
然而,它的引子著實吸引了我。唐諾的書大段大段引用了加西亞·馬爾克斯在《迷宮中的將軍》里對西蒙·玻利瓦爾的描述,以此來開啟他問題的闡述�！澳莻�我當(dāng)年為了應(yīng)對高考而死命念過他光輝業(yè)績的玻利瓦爾原來是這樣的一個人呀!”——引起我興趣的應(yīng)該是這樣的念頭吧。教科書里的西蒙·玻利瓦爾,偉大、英勇,因為是跟這樣的形容詞聯(lián)系在一起的人,因為是寫入歷史的評價,自然會制式吧,從來,英雄的面貌不都是一樣的嗎?散發(fā)著圣人的光輝�？墒�,加西亞·馬爾克斯筆下的玻利瓦爾,真實得令書評家驚呼——“這是赤裸裸的玻利瓦爾,拜托給他穿點衣服吧。”�？此畾q前輕易揮霍著自己的青春和金錢,毫不令人意外地走著所有紈褲子弟千篇一律的奢糜墮落、揮霍無度的傳統(tǒng)道路;看他二十歲后“建造一個巨大的統(tǒng)一的大南美國”的恢宏得太過浪漫的志向;看他叱咤風(fēng)云,不可一世,振臂一呼,眾英雄云集;看他迎著陽光,一身光輝,身后卻是四分五裂的一地陰暗,直至他辭別高冷的波哥大——連同他一統(tǒng)南美的.歷史大夢,絕望地說出“美洲是難以駕馭和統(tǒng)治的,進行革命等于在大海上耕耘,這個國家將無可救藥地落在一群烏合之眾的手中,之后將被形形色色的、令人難以察覺的暴君所掌握�！钡搅诉@里,西蒙·玻利瓦爾作為人,有了實感。
因為有了這樣的引子,才慢慢把這本書讀了下去,雖然,直到現(xiàn)在也不太明白唐諾是如何把西蒙·玻利瓦爾的悲涼與閱讀的迷茫聯(lián)系起來的,那種內(nèi)在的邏輯,有著思維的跳躍,無法跟上,只能忽視。按著他的標(biāo)題:書讀不懂怎么辦?第一本書在哪里?太忙了沒空讀書怎么辦?要不要背誦?怎么閱讀?一點一點讀下來,頂著那么淺顯易懂的名頭,唐諾終于把我繞進了迷宮。于是,做我擅長的——忽視問題,只看自己眼睛看到的,這樣就簡單多了。至于問題最后能不能解決,那是學(xué)者要關(guān)心的吧,我沒有把它奉為閱讀圣經(jīng)的意愿。
當(dāng)我把“讀懂”的目標(biāo)拋棄后,再來讀它,發(fā)現(xiàn)真是很妙呢,驚喜處處有。 書里有一段描寫圍棋長考的,似乎是有關(guān)“要不要背誦?”。唐諾說,“能夠持續(xù)兩個小時以上的長考,憑藉的不是耐心,更不是意愿,而在于想不想得下去的問題;也就是說,不是你要不要想兩個小時,而是你腦子里究竟有沒有足堪你想兩小時的材料,建構(gòu)得起持續(xù)思考兩小時不斷掉的線索�！痹瓉硎沁@樣呀,因為家里有個圍棋愛好者,聽說過有棋手耗盡心力只為一手棋,當(dāng)時百思不得其解,卻不知原來在棋手的心里有著這樣的縱橫千里。明明讀的是有關(guān)“閱讀”的書,卻意外解了有關(guān)圍棋的一個未知,真是妙極了的感覺。唐諾說,有時,同一位棋手的快速著手會跟他長考后的慎重著手一模一樣。當(dāng)然不免會發(fā)出“那么長的思考時間都花哪里去了呢?”,部分當(dāng)然是花在找尋、檢驗上,另一部分,“花費在克服選擇的猶豫和痛苦上,并準(zhǔn)備迎接這手棋下去撲面而來的無法回頭熾烈戰(zhàn)斗”。讀到這里才明白,圍棋果然是戰(zhàn)斗,同樣需要戰(zhàn)斗的勇氣。把這一段找出來給睿爸看。那天剛從蘇州樂園水上世界回來,有點累。睿睿睡下了,賓館一隅有張小沙發(fā)床。就著床頭的落地?zé)?睿爸讀完了這一段,輕描淡寫地對我說:“有很多的圍棋書寫過類似的東西。事實上,長考的思維過程每個人會很不一樣,有人是從最可能的著點出發(fā)思考,有人是從最不可能的著點逆推……”“我沒看過其他的圍棋書,這是唐諾寫的呀!”“唐諾是誰?”“是朱天心的老公。”“朱天心是誰?”“是——胡蘭成的女弟子!”“胡蘭成?那又是誰?”“是張愛玲的前夫!”如果他膽敢還要問我“張愛玲是誰”,我想我會抓狂,幸好,他很識趣地住嘴了。從唐諾,一路到了張愛玲,我想,我是真的進了迷宮。
唐諾說,“下本書在哪里?下本書就藏在此時此刻你正閱讀的這本書里�！闭娴哪�,會找這本《閱讀的故事》來看是因為海蓮·漢芙的《查令十字街84號》的中文譯本有唐諾的薦言,而看完這本《閱讀的故事》,我在第一時間買回來的是讓·托克維爾的《論美國式的民主》,然后是林達(dá)的《帶一本書去巴黎》。由此及彼,直到看不到起點和終點,這豈不又是一個迷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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