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片胡楊林愛情故事
丘凡看著眼前的葉子，似曾相識的感覺越來越濃。
新一期的攝影雜志上，有一篇介紹額濟納旗的文字，還有一組胡楊林的圖片。丘凡看見這組照片的時候，正遇上他剛玩攝影不久，很有些癡迷。圖片上，金色的胡楊林奮然挺拔在廣闊的戈壁荒漠中，有種頑強的生命力。而那些枯藤殘枝倒地的斷木，那扭曲盤桓的枝丫也蘊含著令人折服的力量。更讓丘凡為之所動的是一幅命名為《愛》的圖片，一葉柔嫩的綠色從枯枝中伸出，在陽光中盎然舒展。丘凡立即感嘆于這胡楊傲人的氣勢，他被這色澤，被這構(gòu)圖，被作者的意圖所震撼，還有那份只需要一點點的水、一點點的陽光和一點點的溫暖就能生機無限的愛。
“黑子，這組片誰拍的？這哥們不錯！”丘凡給雜志社的朋友打去電話，他想多了解一下作者的情況。作者何錚，想必也是鐵骨男兒。
“哥們？你想見識一下？正好，你去額濟納旗吧，他還在那邊采風(fēng)！”
“你有他的電話嗎？我怎么聯(lián)系他？”
“呵呵，暫時沒有，到了再說！”黑子幾句話，就把丘凡打發(fā)到邊塞，“去拍胡楊吧，那里是攝影者的天堂，尤其是在秋天！”
坐了兩天的火車和一天的汽車，丘凡已經(jīng)疲憊不堪。可一進入額濟納旗府達來呼布鎮(zhèn)，眼前突然出現(xiàn)的景致讓丘凡一下子精神振奮起來。夕陽下金色的胡楊林燦燦發(fā)光，林邊潺潺的河水是對遠道而來的客人最好的問候。此時，胡楊樹秋意正濃。
達來呼布鎮(zhèn)是一個安靜的小鎮(zhèn)，一條主街，建筑不高。街道灰禿禿的，看不見一點胡楊的影子，和通常沙漠綠洲的概念不太一致。隨處可見三三兩兩的旅行者，身著各色風(fēng)衣，不緊不慢地閑逛，倒成了另一種風(fēng)景。
歷史上的額濟納旗，曾經(jīng)是一片水草豐茂的地方，有方圓數(shù)百公里的居延海，有號稱“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飲”的弱水——黑河�？上КF(xiàn)在黑河斷流，居延海干涸，以前柔美的綠洲如今也快變成荒漠了�？粗@些，丘凡隱隱覺得有些心痛。
這里的游人大都是為攝影節(jié)而來的，對于額濟納的歷史，又有多少人在意？丘凡感嘆這個邊塞重鎮(zhèn)經(jīng)歷的磨難。他想起了那組照片，這塊土地上的祖祖輩輩就像這片胡楊林一樣，為了生存為了自由而頑強地生活在這里。
額濟納的天空，很干凈。丘凡羨慕那些有閑情來觀賞的人們，他卻只能隨便找一處住所，趕緊洗洗睡了。明早，還要趕著去城外看胡楊林的日出。
額濟納河兩岸長滿野生的胡楊林，每隔一段路便有一dao橋，總共八道。當(dāng)?shù)厝司鸵詭譫ao橋命名，每座橋的風(fēng)格不一，都是觀景拍攝的好去處。特別是二dao橋，橋的兩頭都是茂密的'胡楊林，林中還有草叢，有紅柳灘，還有蒙古包、駱駝和羊群。
天剛微亮，丘凡就沿著當(dāng)?shù)厝怂傅姆较虿叫卸�。周圍零星幾人都是�?zhǔn)備去拍戈壁日出的。借著星光，能看見公路兩邊黑漆漆的如丘陵般連綿的樹的輪廓。天邊蒙蒙泛起了白，才上到一個沙坡，遠遠的，鮮紅的太陽已經(jīng)出來，隔著彎曲的河，隔著水邊的樹林，隔著沙丘，是那樣鮮艷而美麗。
丘凡踩著腳下軟軟的沙回到大路上。二dao橋下，河邊一溜帳篷，五彩繽紛。一頂帳前，有一個女子正在低頭小心地擦拭相機。
丘凡就這樣認(rèn)識了葉子。
丘凡朝橋下張望的時候，葉子一抬頭，正好看見他。拐下公路，朝露營地走去的時候，丘凡對自己說，我只是對她的相機感興趣。葉子剛從帳篷旁邊的沙丘走下來，好像正在等著什么人。見到丘凡，葉子饒有興趣地看著這個“闖入者”，大方地讓他坐下來，很自然地聊起了攝影。
“攝影，是要碰機遇，還是憑借認(rèn)真，尋找到一種讓大多數(shù)無法理解的角度，用來愉悅自己呢？”葉子問他，她說自己選擇認(rèn)真，選擇堅持。丘凡則說：“我可能更羨慕一些人的運氣。當(dāng)然，還得有足夠的攝影技巧，才能很好地表達感覺。”
丘凡學(xué)過美術(shù)，對色彩的感覺也還到位。“其實攝影和繪畫就像兄弟倆，繪畫是哥哥，攝影是弟弟。弟弟總是跟著哥哥后面，所以說繪畫創(chuàng)作的經(jīng)驗，可以毫無保留地都為攝影所借鑒了。比如柔和的灰色，可以使畫面靜謐安詳；藍黑的搭配顯得神秘陰冷；青翠是生命，潔白是純凈；大片的綠色是低沉而舒緩的，小塊的金黃卻是歡快活潑的……色彩之于攝影，猶如血液之于生命。正可謂‘成也色彩，敗也色彩’�！比~子認(rèn)真聽著，不時微微點頭表示認(rèn)同，睫毛在丘凡眼前眨啊眨。那是因為葉子走神了，她在想為什么這個人在這時候出現(xiàn)，給她上美術(shù)課，對顏色還有著如此深刻的感悟呢。
聊到開心處，葉子咯咯的笑聲回蕩在幽靜的林子里。就像仰頭可見的一片鋪天蓋地的明黃色的胡楊林，丘凡想象著。旁邊河水靜靜流淌，風(fēng)聲隱隱過耳。雖在路邊，卻又遠離喧囂。丘凡覺得頭頂?shù)奶祚匪{得深邃，令人目眩。他沉醉在這黃與藍純粹的色彩空間里，好像周圍的一切都消失了，除了葉子。
一輛卡車飛馳而過，帶著葉片聲簌簌作響。丘凡回過神來，看著葉子�！拔矣X得你很親切，好像老朋友一樣�！比~子笑著站起身，問丘凡，“我要去別的地方轉(zhuǎn)轉(zhuǎn)，你去嗎？”
陽光從胡楊金黃的樹葉間隙中透出來。丘凡跟著葉子，沿河邊走著。胡楊倒映在河面，優(yōu)美的軀干浸在水中，晶瑩潤澤。兩人不時在河邊取景，一棵枯樹彎曲的樹干垂到河中，一叢紅柳瘋長在沙中。盛夏的暑氣又回來了。
“好像那邊的樹葉還沒黃透，不夠完美�！比~子有點遺憾地說。
“是嗎？如果都是金黃的葉子，就沒有層次了。這時的綠色和黃色的過渡，能拍出時間交替的味道。”丘凡很認(rèn)真地說著。
“其實樹葉沒有黃透，意味著還將更加燦爛，那是希望。如果太完美的一瞬過去，離葉落的悲涼就不遠了吧�！比~子的語音里有些傷感。
丘凡在心里默許了這個說法，不知道為什么心里就涌上了一股淡淡的惆悵。他發(fā)現(xiàn)鏡頭越來越無法完全滿足自己的要求�！叭~子，再美的風(fēng)景，拍多了也會沒有新意。每個人都拍一樣的東西，就沒有屬于自己的一部分了�！�
葉子拿起相機，又放下。她盯著丘凡，一字一頓地說：“有時，我和你的感覺一樣�？傆X得已經(jīng)拍夠了，可就是停不下來。后來才知道，其實每張照片拍下的不僅僅是風(fēng)景，更多的是自己當(dāng)時的心情。同一片胡楊林，在不同的時候不同的心情下，在鏡頭前也是不同的樣子呢�！比~子的聲音里含著欣喜。
丘凡覺得這個女孩子很不一樣。同她之間，一種默契也在慢慢地滋長�？諝饫铮教幨乔逍碌奈L(fēng)與明媚的陽光。徜徉林中，景在鏡頭里，亦在心中。丘凡發(fā)現(xiàn)自己慢慢體會到了葉子話里的意思，他眼中的胡楊林似乎比剛到時更挺拔更艷麗了。是因為有她的緣故嗎？
“葉子，我看過一組關(guān)于胡楊的照片，是我見過感覺最好的一組。只有它能表達出我現(xiàn)在的感覺，就像是我想用相機去說的一樣。它的作者應(yīng)該也在這里，不知道有沒有緣分見到了。”
“作者是誰？”
“他叫何錚�！�
葉子有些驚奇地看著丘凡，好像有什么要說。
“你認(rèn)識他？”丘凡看著葉子奇怪的表情，不禁問道。
“噢，沒有，只是聽說過。你為什么想見她？”
“不知道，一種感覺吧，像老朋友的一樣。那些照片，就好像是在訴說一個個故事�！�
突然，葉子指了指頭頂樹梢的葉片�！澳憧催@就是——葉子�！彪S即又咯咯笑開了。
那些絢爛的色彩，在丘凡的眼中慢慢亮了起來。如果是何錚，他會在拍什么？
其實，葉子也有些不明白，為什么這么巧？為什么有些人也讓她感覺很熟悉，像是舊友一樣親切。
兩人攔了一輛去怪樹林方向的過路車。
太陽明晃晃地照著。沒有了夏季，狂風(fēng)肆虐的沙漠戈壁變得溫順許多。平坦的公路，一路前行。河帶蜿蜒處，延綿起伏的沙丘安然層疊于兩岸，幾片胡楊林錯落有序地立于其上。車緩緩行至被水?dāng)鄥s的路中，丘凡有種時光逆轉(zhuǎn)的幻想，仿佛這里的一切從天地辟開伊始就已經(jīng)是這樣了。
怪樹林曾經(jīng)是一大片繁盛的胡楊林，因為缺水而干枯，只剩殘干斷枝。樹依然挺立著，盤扭得奇形怪狀，好似曾經(jīng)垂死掙扎在生命的邊緣。而現(xiàn)在卻只有無聲地吶喊，刺向天空訴說著不公。丘凡不相信那些樹已經(jīng)死了，他相信這里一定有生命的痕跡，即使那些被踩踏得粉碎的枯枝是那樣讓人感覺絕望而無助。
葉子好像以前來過，她帶著丘凡穿行于樹干之間。她指著一棵胡楊，一顆枝葉繁茂的胡楊。它在周圍殘敗的景色中，顯得尤為珍貴。它孤獨地：立于坡上，守望著這片即將死寂的空間。丘凡有些無奈，舉起相機也無法安然取景，他不愿意用這樣的方式讓它永恒。
“它還能再活三百年呢！”葉子說。樹根裸露在外的部分，一枝柔弱的嫩枝悄悄伸展開。也許是因為陽光已不如正午時那樣強烈，才給它足夠的勇氣來面對外面的世界。葉片的光澤在葉子眼底晃動著晶瑩，她專心致志地開始創(chuàng)作。如果把主題比喻成作品的靈魂，那么作者的靈魂就在這一小片葉的光澤中。丘凡看著眼前的葉子，似曾相識的感覺越來越濃。他想起了何錚。
斜陽里，天空之藍，讓人心若止水。
“你以前來過這里吧？”丘凡不想把自己陷入揣測中，他問葉子。
“去年的這個時候，曾經(jīng)來這里拍過沙漠日出。”
“那也拍過胡楊，還有怪樹林？”
“是�。 �
丘凡突然看見葉子的相機包帶商標(biāo)處兩個大寫字母“HZ”。
去看沙漠的日落，是兩人約好的。傍晚，一起去八dao橋，盡頭就是巴丹吉林沙漠的邊緣。
不知道走了多久，只看見沿路的成片胡楊，已經(jīng)變成了紅柳叢。像陣陣暗紅色的煙霧，飄在遠處，風(fēng)卻永遠也吹不散它們。天氣的變化全在意料之外。轉(zhuǎn)眼車窗外就是漫天風(fēng)沙，而且愈加猛烈。似乎剛離開樹林，沙塵就從天而降，車窗被風(fēng)刮得啪啪亂響，司機不得不放慢了車速。
好不容易到了目的地，丘凡剛要推開車門，看見葉子露在外面的面孔。
“葉子，戴上紗巾！”
“丟了……昨天，去采風(fēng)的時候。”
“用這個吧！”丘凡把一塊墨綠色大方巾折成三角，遞給她。葉子接過來圍住臉，只露出眼睛。丘凡又把墨綠色風(fēng)鏡摘下，給葉子藏上。葉子看到鏡片那邊的丘凡，竟然如此認(rèn)真地審視著自己。突然，丘凡哈哈笑起來：“像……像……”這里沒有鏡子，葉子想知道她變成了什么樣，連忙問：“像什么，到底像什么��？”丘凡慢慢收住笑，看著葉子。“像我想象中的葉子！”話語慢慢地，一字一頓地說出。
葉子沒有出聲，丘凡看不見葉子的表情，但他感覺到她在笑。
推開車門，風(fēng)呼嘯而入，人被吹得向后仰。沙粒打在臉上，有點麻麻的疼痛。
太陽像個紅色的圓盤，貼在地面上，就要慢慢溶化成天邊的一抹霞紅。大地染著落日的色澤，從金色、紅色、橙色、紫色到身后的黑色。風(fēng)漸漸停息，剛才還在閉上眼聽風(fēng)的葉子已經(jīng)拿出藏在懷中的相機。沙漠重新變得柔和，好像一秒鐘前的風(fēng)沙肆虐都是想象出來的。丘凡不禁為這一刻的畫面折服。夕陽中的沙丘有著豐富的質(zhì)感，金色的余暉掠過平滑起伏的沙丘，像是廣告中香濃美味的巧克力，又像是柔軟細膩極富曲線美感的人體。沙漠表面的漣漪狀紋理在腳邊一圈圈擴散，加上沙峰又似波浪般的輪廓，就像飄蕩在海中的一個夢。
遠遠傳來隱約的駝鈴聲，是幻覺嗎？丘凡抬頭，一隊駱駝?wù)诮鹕墓庥爸新凶�，駱駝�?yōu)美的身影被落日拉得長長的。丘凡仿佛看見了葉子鏡頭里那幅即將出爐的圖片。而他卻拍下了葉子專注的背影，背景是行進中的駝隊。很快，太陽沉下地平線。光芒消退了，余韻還在回味。
“有時候機遇真的很重要！如果剛才沒有碰見那隊駱駝，戈壁的落日就太平常了�！比~子有些激動。
可我看見的，是比落日更美的風(fēng)景。丘凡想著。
“葉子，以后還能再見到你嗎？”
“會的，像老朋友一樣。”葉子心中保留著一個小秘密，她為這個秘密偷偷樂著。
額濟納的最后一夜，如火般的景色。
回來半個月，丘凡一直想念著葉子和那夢境一般美麗的額濟納旗，但卻一直沒有給葉子去過一個電話。
“黑子，我沒碰見何錚。很遺憾�！�
“那你都忙什么了？”
“認(rèn)識了個神奇的女孩，也玩攝影的，很厲害……”
“嘿嘿……那就對了！”丘凡不明白黑子話里的意思。他總覺得何錚離自己并不遙遠，也許他們曾在額濟納擦肩而過吧。
新一期攝影雜志里，丘凡的《背影》也刊出了。
他還看見一幅作品，金紅色沙丘邊緣，逆光行走的駱駝，作者何錚。又是何錚，可那個角度怎么那么熟悉？難道當(dāng)時他也在場？不可能吧。丘凡暗自思忖著。
“喂，黑子？何錚是男是女？”
“我可沒說她是男的啊！”
“是葉子，肯定是！”丘凡興奮地把書扔到了半空，連忙撥通了葉子的電話。
“是葉子嗎？葉子，你叫什么？是不是何錚？是不是？”那邊只是笑。
丘凡覺得自己好笨。他想起了背包帶上的字母，那不正是何錚的縮寫嗎？
“葉子，我要去找你……”
“我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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