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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岳母大人經(jīng)典美文
那幾年,我跟著父親去鄉(xiāng)鎮(zhèn)機械廠上班,每天都要經(jīng)過岳母所在的村子。有時候看到岳母提一籃子青菜,有時候看到她挑一擔水。父親說這個婆婆姓馬,傷心可憐的人,年輕的時候,家里是地主成分,到處批斗她,住學(xué)習班,老了老了,忽然大兒子出事了,兒媳婦改嫁了,帶走一個小,留下一個大的,這大年紀了,還要養(yǎng)個孩子,苦命的人總是命苦。
出事的這個人是我的棋友,他在學(xué)校教書,我經(jīng)常去學(xué)校跟他下棋,他的棋下得非常好,有時候我們也談一下文學(xué),他談起來眉飛色舞,經(jīng)常嘆息蘇東坡才氣橫溢,一生卻窮得像個“告花子”。
那時候我拿他當我的朋友,沒有想到后來我認識了他的妹妹,跟他成了親戚。尤其沒有想到的,那時候經(jīng)?吹皆诓藞@摘菜的馬婆婆,后來成了我的岳母娘。
岳母那時候快六十歲了,身體看上去很硬朗,說話聲音很大,走路很快。她跟我父親是很熟悉的,有時候在村口碰到,互相都點頭打個招呼。而真正熟悉起來卻是有一次岳母家里叫拖拉機碾稻谷,碾到一半的時候拖拉機壞了,駕駛員騎個破自行車到機械廠叫我父親來修,父親叫我?guī)┕ぞ吒麕兔Α?/p>
當時快近中午,太陽像火一樣,我和父親忙得一身汗,總算修好了,這時候岳母提了一瓶開水,另外一只手提著半袋泡兒米,老遠就聽到岳母的聲音,師傅莫走了,吃點東西!
岳母手腳很麻利,她變戲法一樣從袋子里掏出來一些碗筷,紅糖,豬油,泡兒拿開水沖泡,加點紅糖豬油,立刻就聞到一股香味,他一邊雙手忙個不停,一邊說我,你這個大哥倒有用喂,這年輕就會修機子。岳父忽然拿個揚叉來了,他聽說拖拉機修好了,非常高興,連聲說得幸你們幫忙,不然谷打得個噶生子。岳母看到稻場遠遠地有個爹爹路過,連忙喊他,來吃點泡兒啊三爹爹,我的泡兒幾好吃啊喂。
岳父責怪岳母多事,你喳么事喂,欠得一樣,吃個泡兒喊這個喊那個?岳母笑嘻嘻地,給岳父也泡上一碗,岳父放下手里的揚叉,絲絲溜溜地吃起來。
本來以為跟岳母有了這一次交集,再以后就是不相干的路人了,但是生活有時候就像編好了的劇本,情節(jié)曲折起伏地展開了。
那是一次小的聚會,幾個文友在一起天馬行空忽然落到地上來了,她們非常熱心要給我介紹一個女朋友。而這個女朋友竟然是馬婆婆的細女兒,我很驚訝,沒想到馬婆婆還有個細女兒叫小玲。
介紹認識寫信約會,一直到小玲要帶我去見她的父母,過程好像電影晃了一下。媳婦不曉得我認識她的父母親,以至于第一次帶我去她家里,她還一本正經(jīng)介紹我。
岳父坐在吃飯的桌子旁邊,手里拿著一本《老同志之友》,鼻子里面“恩”了一聲,眼皮可能也沒有抬一下。岳母正忙著要出門挑水,挑著兩只水桶。她看到我,一臉的驚異,嘴唇張開的,沒有說話,但那分明是說:怎么是你?
我有些尷尬,雙手不知道放哪兒,可能是急中生智,我說我去挑吧?岳母說要你挑么事?你坐會兒。
看得出來,二老根本看不上我這個未來的女婿。我和我的父親給他們印象可能很差,一個修機器的,穿得又臟又破,糊得雙手黑麻麻的,么能做他們的女婿呢?
我心情一下子就不好了。
岳母還是挑著水桶走了,我和小玲悄悄跟在她后面,也不敢說話。挑水要走很遠的一段路,彎彎曲曲的一條村道,路面泥濘,到了水井那,岳母腳滑了一下,差點摔倒。我扶了她一下,她說扶么事喂,跶死了算了,前幾天人家說的那個人家,不曉得幾有錢,又有個手藝,會做泥工,不曉得幾好。
岳母這些話是說給我聽的,言下之意是她女兒已經(jīng)有了對象,叫我莫默歪詞兒。
我也不曉得說么事好,接過扁擔,打起兩桶水,挑著就走。這樣往返幾趟,把水缸挑滿了,我就打算回家,但是媳婦偏要留我在她家里過夜。
天快黑了,岳母忙進忙出,摘菜洗菜,掃地抹桌子,廚房里鍋碗瓢盆洗洗刷刷,忙得不停。我跟著媳婦站在灶臺邊上,也幫不上忙,光看著岳母做飯。
她準備干煸青椒,將青椒蒂把一擠一抽,很麻利就去了里面那些椒籽,清水漂一下,把水控干,滾鍋倒上一些菜油,叫我把灶里面的火壓小點,不能大火,火大就煸糊了,油也不要放多了,翻炒要快,成虎皮色就剛剛好,撈起來,擱在盤子里,然后,鍋里多下些油燒滾,打兩三個雞蛋,在一只瓷碗里面攪拌,攪好了,下鍋,一股油煙,翻炒幾次之后,雞蛋花炒好了,岳母把煸好的青椒倒下鍋里,撒點鹽,點幾滴水,翻炒幾下,起鍋裝盤的時候,廚房門口進來一個四五歲的細女伢,小玲連忙去牽她的小手:張宇,你跑哪里玩去了喂,你看他是哪個?
張宇警覺地看了我一眼,好像是說這個人么跑到我屋里來了?及至看到我跟小玲站在一起,她就撲過來,推開我。我試圖去牽她的小手,她就又打又推我。
我心里很不是滋味,這點細伢,爸爸不在了,媽媽改嫁,一下子成了孤兒一樣。我記得有一次她爸爸牽著她的手在大樹腳下玩轉(zhuǎn)圈,她玩得笑格格的,父女倆那樣開心的笑著,可惜這樣溫馨的畫面一直就定在那,成了回憶。
看岳父母的態(tài)度,我感覺跟小玲的故事快要畫句號了。
沒有多久果然出事了。
那一天我正在山上挖地,挖得一身塵土,她的一個堂弟跑來找我,說小玲跟岳母吵了幾句,不曉得跑哪兒去了。后來在隔壁塆里一位大伯家里找到了小玲,問起緣由,原來是岳父岳母下了最后通碟,要求小玲必須跟我斷絕來往,否則他們會要求所有的親戚以后不跟我們來往,也不要小玲回娘家了!
不被祝福還好說,關(guān)鍵是岳父岳母拿斷絕一切關(guān)系來要挾。問題嚴重到這個程度,山重重水復(fù)復(fù),戲是唱不下去了。
那天晚上我沒有回家,我打算最后一次在岳母家住一個晚上。晚飯過后,一家人望著一臺黑白電視,看的連續(xù)劇。岳父岳母看得很投入,看到精彩處,眼睛瞪得大大的,一會兒嘆息,一會兒呵呵笑,完全忘記了白天的不快。正看得起勁,忽然停電了。閃一下子又亮了,這樣反復(fù)幾次,我判斷是哪里電源接觸不良。
岳母性急,立刻就大聲地叫岳父你把電搞下子喂!岳父怕燒壞了電視機直接把電視機關(guān)了。岳母有點生氣了,你未必就這樣算了?把電搞下子喂!看到個噶生子。岳父表示無能為力,我又不是電工,搞不到,這電不是做戲法玩的,動一下子就打倒人了。
屋里點一根蠟燭,顯得昏暗,平時用電燈習慣了,點根小蠟燭感覺很別扭。我悄悄跟小玲說我去看看哪里有問題。我從電視插座開始,順藤摸瓜,很快就發(fā)現(xiàn)是拉線開關(guān)里面螺絲松了,找個螺絲刀擰緊,修好了。
電燈電視打開,屋里亮堂堂的。岳母很驚奇地看了我一眼,微笑了一下,第一次看到她臉上有一點笑色。
第二天早上,岳母在廚房炒菜,我準備刷牙然后就回家,岳母正在燒茄子,鍋鏟翻炒起來我都看花了眼。盛到盤子里面,一股香氣熏得我想流口水了。岳母見我發(fā)呆,忽然說,你冇得事去看一下我那個縫紉機總是轉(zhuǎn)不動。我一聽,感覺有點不對,這是么斯信號?
連忙興沖沖去檢查縫紉機,拆開一看,原來是套線器卡線了,清理一下,就好了。岳母聽說縫紉機也修好了,很是高興,這算是磕頭謝恩總算盤好了,往回補件衣裳做雙鞋墊總是要去求人家,幾不方便。
經(jīng)過這次以后,家里只要是什么東西壞了,岳母就要喊我,像噴霧器啊,自行車啊,鬧鐘啊,甚至收音機壞了也叫我看看,一旦修好了,岳母就很高興,記得有一次,她悄悄地跟鄰居夸我,你莫望到他,他遍身是眼。
岳母對我的態(tài)度發(fā)生了逆轉(zhuǎn),開始默認了我和小玲的來往。沒有多久,兩家都擺了酒席請了親戚算是正式定親了。
那幾年很多人都去深圳打工,小玲也去了深圳。岳母總是隔三差五地喊我過去,說是幫她做事,實際上每次過去她總要變著法兒做些好東西給我吃。
記得有一次岳母叫我過去幫忙收割水稻,一畦田割到一半,就下起雨來,我和岳父岳母慌忙跑到大樹下躲雨。岳父就罵天氣預(yù)報是么樣搞的,屙尿變,說了是晴天還要落雨,他一邊罵一邊自己回家了。岳母衣服有些淋濕了,但是看得出來她心情還好,她看看我,看看天空,看看溝渠,她忽然說,東邊日出西邊雨,我們?nèi)プ紧~兒要不得?根據(jù)我的經(jīng)驗,陣雨過后,溝渠里總會有些魚兒。我連忙說要得。
雨明顯小了很多,我和岳母立刻出發(fā),不遠的地方從清水塘彎彎扭扭一條水渠,岳母很熟練在水溝上游用泥土筑起一道壩,我心領(lǐng)神會立刻在下游也圍了一道泥壩,然后我們動作飛快往外面澆水。因為我們都是靠雙手澆水,費勁而且效率低下。眼看上游的泥壩支撐不了多久,我們必須在它潰壩之前把圍堰里的水澆干才可以捉到魚。我靈機一動,就在附近找到兩塊瓦片,用瓦片澆水快多了,很快我們就看到溝堰里急得兩頭亂竄的魚兒。我和岳母也顧不得泥漿濺得身上臉上,岳母捉到一個大點的魚,高興得像個孩子,哎呀呀,你還想跑,笑著就把魚甩到岸上去了。一番激烈的捕捉,足足有一大碗小魚小蝦。我脫下上衣把魚兒包起來,正要回去,忽然看到張宇來了。她手里拿著一個大大的斗笠,遮住了她大半個人,只見她邊跑邊喊:婆!快回去,我有斗笠。
及至跑到面前,她就把斗笠遞給岳母,我直看著張宇,心想岳母沒有白疼這個孫女,好懂事啊,我故意問她我的斗笠呢?我也要。張宇顯得很為難,她說那個在爹那里,只有兩個啊。岳母看了我一眼,得意地笑了。
回到家里,換了衣服,岳母就開始洗魚,在菜藍子翻出幾個辣椒,幾棵青蔥,又拍碎幾顆大蒜,我坐在灶門燒火,張宇站在灶臺邊看得出神,我也站起來看,完全是嗷嗷待哺的樣子。只見菜油下鍋,油煙散起,岳母將大蒜末倒下鍋,很快就煸炒出香味,我發(fā)現(xiàn)張宇嘴唇動了動,我也吞了一口唾沫。細火煎魚,那香味整個塆子都聞得到,很快魚兒就煎炒好了,不等飯熟,我用手抓了一個魚兒吃了,張宇也很想吃,但是她沒有動手抓,她抿著嘴巴看著。岳母看她那個可憐樣兒就用鍋鏟刁了幾個小魚給她,張宇小心地拿雙手捧著,我看得真切,她用舌頭舔了一下,魚有點辣,但是再辣也阻擋不住魚香的誘惑!
張宇,一個小小的女孩,她坐在灶門的橙子上,用一種近乎虔誠的姿勢在吃著手心里的魚兒,如果她的爸爸看到她的女兒這個樣子,是覺得他的女兒很萌還是會感到心痛呢?
二十多年了,至今想起岳母飯菜的香味,猶如剛剛吃過,咂咂在嘴,口留余香。
岳母上過學(xué),她認得很多字,也背得一些《三字經(jīng)》《道德經(jīng)》,她最喜歡猜字謎。夏天的夜晚,鄉(xiāng)村的習慣都是搬幾張竹床,到大門口的空地乘涼,鄉(xiāng)親鄰居都把竹床排到一起,各自躺下來,看著高遠的夜空繁星點點,晚風時不時從池塘那邊吹來,田野里青蛙的叫聲此起陂伏,樹上的蟬鳴和著小鳥的叫喚,月光照亮了近處的樹,神秘了遠處的山,讓鄉(xiāng)村的夜晚顯得古野幽靜。
岳母這時候常常會講一些古老的傳說,比如講月亮里的桂花樹,講姜太公釣魚。她最喜歡的還是猜字謎。比如一點一橫長,一撇到漢陽,打一個字,比如兩座小山疊羅漢,猜一個字,比如斧頭可以猜么事字?
這時候岳母顯得很精神,我實在猜不到,她就會提示一下,猜對了她就非常高興,哈哈大笑。夜深了,岳母拿艾葉扭成的把子,點火成煙用來熏走蚊蟲。她手里捏著一把蒲扇,不時在我和張宇身上扇一下,掃一下。現(xiàn)在想起來,那時候岳母把我和張宇都當成她的孩子一樣,這些都成了我內(nèi)心深處最溫暖的記憶。
但是我和岳母之間也有不愉快的時候。
記得是農(nóng)忙季節(jié),我挑了一下午的草頭,全身都汗透了,稻田里的泥漿把我糊得像個泥巴狗兒,收工的時候我像往常一樣到池塘邊洗冷水澡。我剛剛下水,張宇忽然跑來了,她因為在稻田里揀谷,臉上身上也糊得到處是泥漿,她看到我泡在清涼的水里面,興沖沖地跑過來說我也要洗。我沒有多想,叫她就在水邊隨便洗一下,莫等爹看到了。然后我就獨自往池塘對岸游過去。
池塘水面很寬,碧水悠悠,涼風習習,一天的勞累轉(zhuǎn)眼就滌蕩無多。就在我快游到池塘對岸的時候,岳父忽然回來了,他發(fā)現(xiàn)張宇脫掉了衣服在塘邊玩水,也沒有說話,拿著趕牛的細竹條兒過來了。張宇嚇呆了,站在那也不曉得跑,只見那根細竹條一下一下打在張宇腿上腳上后背上,張宇痛得哇哇大哭,雙腳直跳。我立刻就起來穿好衣服,心情也壞透了,心想那個伢兒沒穿衣裳,那樣打她,也下得去手,好狠的心啊。
晚飯之后,以為事情過去了,沒想到岳母聽說張宇在塘邊玩水,她是勃然大怒,順手拿了洗臉的毛巾照張宇頭上臉上就甩打過去,你好大的膽哈,哪個叫你玩水的??落到水里么辦?啊?你老虎頭上捉虱搞邪了哈。
我看到張宇用手護著臉,就過去攔著岳母算了算了,緊打么事?岳母見我攔住她,順手甩了我一毛巾,你打不得啊?就是你帶的好頭,接著一陣數(shù)落,什么油罐鹽罐,什么老鼠進風箱,什么黃瓜打大鑼,什么和尚打傘,什么狗咬呂洞賓,什么瞎子摸田上,啰嗦了一大堆,我也聽不清她要說么事。
夜里我翻來覆去睡不著,悄悄的起來到另一個房間去看張宇,她睡得很沉,略微聽得到她呼吸的聲音。她穿的短褲,腿上腳上有明顯的傷痕,有幾處還破了皮。倒底是細伢,打得那樣哭,躺在床上就沒事一樣。我在抽屜里到處找,希望可以找到一點可以消炎的藥給張宇搽一下,結(jié)果只找到一盒風油精。
正在我著急的時候,岳母不知道從哪里閃出來了,嚇得我一彈,她捏著一個手電筒,另外一個手里拿著一個玻璃瓶子,她小聲地說這是狗油,是她摸黑到隔壁塆里找人家討來的,你給她搽點就好了。
我當時一下好感動啊,心里的怨氣一下子就冇得了。岳母打歸打,愛歸愛。直到多年以后我也為人父了,才明白父母加在子女身上的暴力背后,其實是撕心裂肺的痛,是恨鐵不成鋼的絕望,是厚重如山的愛,是洶涌澎湃的情!岳母老年失去兒子,這種錐心的痛她從來沒有在哪個面前表現(xiàn)出什么,我們只看到她走路很快,說話聲音很大,感覺到她熱心快腸,爽快豁達,看得到她的勤勞節(jié)儉,見到誰都是主動熱情一臉笑色,也許只有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她會獨自一人偷偷流淚,也許多少次她躲在哪個山溝里放聲大哭,也許她早就把劇烈的痛苦化作對張宇深深的愛,她要張宇好好地長大,她不能允許張宇有任何的閃失。
歷經(jīng)風雨曲折,也嘗盡艱辛磨難,張宇終于從一棵幼小的苗苗,倔強堅韌地長大了,聽說張宇在縣城醫(yī)院找到了工作,岳母在電話的那一頭,一遍又一遍跟我說,兒啊,這算是磕頭謝恩,我總算可以困個安穩(wěn)醒啊。
這時候,我已經(jīng)在廣東工作五六年了,手里開始有了一點積蓄,每年回去我們都會給岳父岳母一點錢,以補貼家用。但是,每次岳母都很生氣推脫不要,她說人家都做了樓房,你們連個屋也冇得,我么能要你錢啊乖乖?
小玲的二哥在縣城工作,三哥在糧管所工作,姐姐姐夫也在縣城安了家,他們工作生活都還好,家庭也寬裕。岳父岳母有時候也到縣城住幾天,但是老家的田地菜園始終讓他們放不下。住不了幾天,岳父岳母就要回到鄉(xiāng)下,岳母常跟我說,農(nóng)村不曉得幾好,城里到處是灰。
眼看著日子慢慢的好起來,岳母臉上的笑容也多了些。誰知人生無常,世事難料,一場磨難悄悄的降臨到了岳母頭上,岳父中風了。
我回去的時候,岳父已經(jīng)坐在輪椅上,口眼歪邪,不停地流著口水,我蹲在輪椅邊上,給岳父換了一條干凈的圍巾,又喂了幾塊他最愛吃的餅干,他一直沒有認出我是哪個。
岳母怕我嫌棄岳父邋遢,趕緊叫我過開,你冇得事到菜園去幫我掐點蔥回來要不得?我明白岳母是有意支開我,她自己連忙把岳父換下來的臟衣服被單那些清理出來,提到池塘邊去清洗。
我到菜園掐了一把蔥回來,岳母在廚房里又開始忙,她說搞點么事你吃下子呢?吃包面要不得?我還有點面粉,你愛不愛吃油餅?好幾年冇吃油餅,我們搟油餅吃要不得?
岳母像是要招待貴客一樣,我說隨便吃點。岳母執(zhí)意要搟油餅吃,說她自己很喜歡吃,幾年冇吃了。她很快就拿出一小袋面粉,說吃飯是個大事,么能隨便吃呢?
岳母說她要用最正宗,團風人祖?zhèn)鞯拿胤絹碜鲇惋灐K谕牍窭锬贸霭胪胛寤ㄈ饨z,然后剁剁剁,剁成茸末,撒點五香粉,撒點細鹽。岳母反復(fù)強調(diào)要揉得勻勻的,然后把蔥姜剁成細末倒在面盆中,然后再倒入面粉,加水調(diào)勻揉成面團,要反復(fù)揉面,直到面團發(fā)軟,很容易搟開才要得。
揉面是個力氣活,我說我來,岳母叫我過開,她堅持要自己動手,我在旁邊看著。這時候,我忽然發(fā)現(xiàn)岳母的背有些駝了,頭上有了很多的白發(fā)。
我一下有些慌亂,不敢再看她揉面的動作,我借口要去灶門燒火,她說等會兒,揉好的面現(xiàn)在可以搟開,她叫我在小桌子上鋪一塊桌布,開始搟面,就是把面團壓薄一點,大概一巴掌厚。岳母用手比劃了一下,然后在攤開的面上撒點蔥花,肉茸,細鹽,重點是要均勻地抹上一層芝麻油,然后又揉成面團,再搟開,還是碾壓到巴掌厚,再來撒點蔥花肉茸鹽末,再撒幾粒芝麻,然后再抹一層芝麻油,如此反復(fù)。她說這是她的家婆教給她的,算得上祖?zhèn)鞯陌?我們團風人說是油餅,實際上是千層餅,要想層數(shù)多,就得這樣反復(fù)多次。
最后就是烙餅,那時候沒有平底鍋,就在煮飯的大鍋里,倒些菜油燒熱,我負責燒火,岳母反復(fù)告訴我細點火,慢慢燒,燒糊了要你負責哈。
沒多久,油餅烙得兩面泛黃,一陣麥子炒熟了的香味在廚房散開。她說這油餅好吃,要是有一碗骨頭湯,那就是絕配了。要是你想吃軟和一點的油餅,可以在烙餅的時候撒點水,燜一下,不曉得幾好吃。
岳母邊說邊搲了一桶熱水,她說要給岳父搓澡。中風以后,岳父多半是躺在床上,剛開始還免強可以自己吃飯,第二次中風以后,吃飯得靠岳母喂了。洗澡,大小便更是得岳母全程料理,岳父雖然中風,體重未見減輕,相反倒有些肥胖了。岳母六十多歲了,每天都要背著一個一百幾十斤重的男人,上床,下床,坐輪椅,推著他吹風,曬太陽,為他搓澡,為他捶背,給他按摩,端茶倒水,換洗他弄臟了的床單,換洗剛剛給他穿好轉(zhuǎn)身又被他弄臟了的衣褲,這個中的艱辛,我一直不忍想象。
網(wǎng)上經(jīng)?吹接腥吮г,兄弟姐妹四五個輪流照顧一個癱瘓在床的老人,都說累得要死。而六十多歲的岳母從來都是她一個人照顧岳父,哥哥姐姐嫂子們想幫她的忙,她連忙阻攔說:你們做不倒啊喂。
岳母到底勞累到哪個程度,我們是無法想象的。直到岳父走了,岳母拉著我的手哭得昏天黑地的,我不曉得么樣勸她,哭著說了一句苕話,莫哭啊,爸走了你還脫爽些。
岳父去世后不到兩年,岳母經(jīng)常感到胸口發(fā)悶,一感冒十幾天都好不了,到醫(yī)院一檢查,肝癌晚期。當時都不相信,看她還蠻健當?shù)拿纯赡苁歉伟┠兀课覀兦那牡貑栣t(yī)生是不是搞錯了化驗單?醫(yī)生說你們不相信的話可以到全國任何一家醫(yī)院去檢查,一屋人當時都傻了。
哥哥姐姐們商量著么樣瞞著她,大家統(tǒng)一口徑就說她膽囊炎,回去吃藥就好了。從發(fā)現(xiàn)肝癌到去世不到一年,可這對岳母來說卻是漫無天日的折磨。肝癌晚期是非常難受的痛苦,岳母日夜難眠,吃不得,睡不得,總是聽到她盡量壓低了聲音在哼,就是病痛到了這樣的田地,岳母心里想到的還是怕吵到別人困醒。
看到岳母的身體一天不如一天,病魔把她折磨得日益形容枯槁,小玲和張宇日夜守在她床前,她們心急如焚,想盡了千方百計,除了吃藥打針,求菩薩,抽簽?zāi)祝萃恋責S紙,盤外巧,終究還是回天乏術(shù)。在岳母臨走的那天早上,她忽然把小玲叫到床前,她拉著小玲的手說,兒勒,張宇要是找個好人家我就放心了。
說完手往下一耷,眼睛角流下一滴淚水就走了。
一轉(zhuǎn)眼岳母離開我們十多年了。
每年春節(jié)回家,我都要去岳母生前住的老屋看看。
老屋門鎖已經(jīng)壞了,大門敞開著任由進出,隔壁的大哥在屋里養(yǎng)了幾只雞,那些雞驚恐于我的到來,惶恐不安地躲避著。屋里空蕩蕩的,家具或者腐蝕,或者破敗,連貼在墻上的中堂對聯(lián)也被蟲子咬噬了多處。
廚房的土灶,岳母曾經(jīng)無數(shù)次烹制美食的土灶也垮塌了一角,鐵鍋也銹蝕碎了一地。
我牽著張宇的兒子蟲蟲,從一個房間看到另一個房間,我在找尋什么呢?岳母睡過的床不見了,縫紉機還在,我踩了幾下還能轉(zhuǎn)動,衣柜里衣服都不見了,抽屜里塞滿破舊的襪子,我在抽屜里翻找著,我不知道自己要尋找什么。
老屋里的一切是這樣熟悉,十幾年光陰忽然之間破敗成這樣,我內(nèi)心說不出來的傷感。我在衣柜的抽屜里翻來翻去,忽然找到一張身份證,是岳母的。
那一瞬間,我有些驚喜,連忙把身份證拿給蟲蟲看,我要蟲蟲對著身份證喊祖奶奶!
蟲蟲稚嫩的聲音在老屋里回響,我看著身份證上的岳母,我很想對她說:媽,我們在老處所蓋新房子了,很寬敞,我們還在縣城買了房子,你的里孫外甥都考上了大學(xué),你現(xiàn)在可以放心了。媽,你知道嗎?張宇和我們都回來過年了,我們要吃你煮的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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