膽怯的渴望抒情散文
我不敢說,下面的這段文字可以代表七八十年代一大部分人的生活狀況,但我卻敢說,通過它可以把我和小弟童年的無奈傾注在我的筆尖,因為我們不僅有一個身患嚴重肺心病的母親而且近乎家徒四壁,所以只有在逢年過節(jié)時家中的餐桌上才有可能擺上幾盤豬肉餡兒餃子,至于年三十兒那頓豐盛的年夜飯也就在順理成章中變成了一種奢望,其實,奢望這個詞兒在貧寒的修飾下總是與膽怯如影相隨。
常憶起小弟五歲那年的初冬,母親的病情突然加重,經(jīng)醫(yī)院確診:肺心病已達到了心力衰竭的程度,如果再不及時治療就會讓我們永遠地失去她。那一天,家中的氣氛變得格外的沉悶,我看見父親拿著一本書坐在窗前的一條腿兒墊了木塊兒的破桌旁,心不在焉地翻動著書頁,我知道父親的心在掙扎,可我一個12歲的小女孩兒除了乖巧懂事還能替父親分擔什么?我無助地望著父親那張刻滿歲月滄桑的臉,眼淚在我的視線里徘徊,透過迷蒙我看見父親慢慢地合上書頁輕聲嘆息——那一刻,我清晰的記住了那本書——《楊家將》,從那一天起,《楊家將》就成了我童年課外讀物的一本至愛,雖然我并看不懂其中的故事情節(jié),可我希望在那些生疏的字跡里可以體會到父親的艱辛和擔當!
第二天清晨,當我還在夢中吃著香噴兒噴兒的豬肉餡兒餃子時,院子里傳來了自家黑豬歇息底里的嚎叫聲,我猛然驚醒,一骨碌爬起來,慌亂地穿好衣服跑到窗前,院子里的一幕令我瞪大了雙眼,家里的半大黑豬四條腿兒被繩子牢牢捆住,仰面朝天地被父親和鄰家的三個叔叔用一根粗大的木棍往大門外抬去,我不知所措地爬上炕,搖醒了還在沉睡的母親和小弟,并把我的惶恐一股腦地倒了出來,母親沉默了好一會兒才斷斷續(xù)續(xù)地道出了父親的難言之隱;“你爸是想讓媽多陪你們幾年,還有欠別人家的學費也該還了——“母親吃力地說著,我苦巴巴地望著不停喘息的母親,突然想大哭一場!如果我們真地失去母親,那么這個家豈不是更加破敗不堪?我的心被痛苦地蠶食著,這時,小弟略帶哭腔揚起小臉兒問我:”姐,是不是黑豬死了,咱媽的病就會好了?我還能吃到豬肉餡兒餃子了?“他天真的疑問觸電一般刺激著我的神經(jīng),試問?天底下哪個孩子童年的嘴巴兒里不充滿著對美味佳肴的垂涎,哪個孩子又不強烈渴望自己能擁有一個完整快樂的家?
小弟見我半天不說一句話,乖巧地湊到我的身邊摟住我的脖子:”姐,我想再看一眼黑豬行嗎?“看著他那稚氣未脫的臉,我不忍拒絕,我知道,小弟也不想黑豬死,但他更想吃肉肉兒!這一點無可置疑。我一把抱起小弟下了炕,然后讓他跪在窗前的板凳上,他迫不及待的將臉蛋兒緊貼在冰冷的玻璃上,小鼻子都擠歪了,他那雙純真清澈的大眼睛死死地盯著已快抬到大門外的黑豬一言不發(fā),只是從他臉上撲簌而流的淚水逼真地驗證著他的擔心與不舍。那一刻,我無法形容自己痛徹心扉的感觸,我只能在心底不停地吶喊;“為什么貧窮人家的孩子就要過早地去承受如此殘酷的心靈煎熬!難道就不怕給小弟兒時的記憶里留下對貧窮物欲的膽怯嗎?”
忽然,我摟著小弟的手緊縮了一下,因為我感覺到小弟的身體在發(fā)抖,這時我才回過神來仔細觀察院子里的一切——黑豬不見了,就連那垂死掙扎的嚎叫聲也消失了,我知道,父親和鄰家的叔叔們在這短暫的寂靜里拯救了母親的生命,也成全了我的學業(yè),但卻未必能在這生與死的輪回中幫助小弟實現(xiàn)他簡單而膽怯的渴望。
大門外很快又在我和小弟的傷感中喧鬧起來——“快把豬血端進屋,其他的都賣了吧!”是劉叔的大嗓門兒在發(fā)號施令,他是我父親的至交,也最了解我家的困境。隨著劉叔那決斷性話語的擲地有聲,我看見父親穿著那件舊的發(fā)白的藍球衣滿手是血的從門外端進來一盆鮮紅鮮紅的液體。小弟見狀,一把摟住我,我也不由得脊背冒出了冷汗,我們緊緊地摟在一起,在這恐懼的瞬間相互提升著彼此的膽量。父親猛一抬頭看見了窗前惶恐不安的我們,那瞬間的幾秒,讓我真正讀懂了什么是父愛的苦澀和偉大!父親的目光飛快地從我和小弟的臉上移開,因為我們怯怯的眼神就像一把鋼刀的利刃,隨時隨地都可能在他脆弱的心尖上多劃上幾下,所以父親寧愿選擇逃避。我心酸不已地目送著父親那微駝的背影走進了灶房。
當時,小弟雖然沒有親眼目睹殺掉黑豬的恐怖場面,但他卻知道,黑豬死了!媽得救了,他也很快要如愿以償了!為了避免小弟受到更多的驚嚇,我趕緊把他抱回母親的身邊,小弟像小貓兒一樣偎在母親的胸前,祈求的輕搖著母親的胳膊:“媽,我想吃肉肉兒,你讓爸給我留一點,行嗎?”母親沒有回答,轉(zhuǎn)過頭去不再看小弟,我愛憐地撫摸著他的頭,輕聲哄他;“聽話,等咱媽病好了,姐幫咱爸再給你養(yǎng)一頭更大的豬,讓你來年天天吃肉肉兒,好不好?“小弟含淚搖頭,我心如刀絞,他終究是個小孩子!懂事永遠取代不了他最童真的渴望,只可惜他的渴望里裝了太多的膽怯。小弟固執(zhí)地望著我和母親,祈盼著我們可以給他一個意外的收獲,只見他堅定地豎起一根小指頭:”媽,我和姐扶著你,我們偷偷地割下一點兒豬肉,我就要吃一點兒點兒,不會有人發(fā)現(xiàn)的!”他的話很虔誠很虔誠,那份虔誠足以讓我和母親淚流滿面!
我和母親聽了他的話,怎么可能再拒絕他這近乎做賊的渴望呢!我扶著母親坐起來幫她穿好衣服,小弟興奮地跳下炕去給母親拿鞋子,小手吃力地往母親的腳上硬套,我本想瞪他一眼,只可惜對視他的童真我于心不忍!就這樣,我和小弟攙扶著氣喘吁吁的母親挪到了大門外,父親正在往毛驢車上抬豬肉半子,見我們娘三兒在風中發(fā)抖,他的嘴角動了動,欲言又止。只是艱難的苦笑著,那一笑令我我終生難忘!
小弟從小就是個機靈鬼,他見父親神情異樣,慌忙躲到了母親的身后,只露出半個頭去打探父親的一舉一動。所謂知子莫若父,父親早就猜透了小弟的心思,只見父親快步走向一個陌生的叔叔并低聲耳語,我看見在那個叔叔豪放的揮手間父親一轉(zhuǎn)身進了院子,不一會兒手里就拿著一把刀交給了那個叔叔,接下來的一幕是小弟最希望出現(xiàn)的情景,那位叔叔用力在一半豬的屁股上割下了一大塊兒豬肉交給了父親。小弟目不轉(zhuǎn)睛地注視著父親手中提著的豬肉,剎那間,他的眼睛由大變小,小嘴巴兒兩邊也擠出了的誘人的酒窩!我長長地舒了一口氣——。這時,小弟輕輕地拽了一下我的衣襟兒示意我去抓住他的渴望,我自然心領(lǐng)神會,趕緊跑過去小心翼翼地接過父親手中那塊兒來之不易的豬肉。然后搖晃著馬尾辮一溜小跑回到了母親和小弟的面前。母親寬慰地笑了,那笑容里充滿了母性的光輝。雖然這光輝里還參雜著難言的苦澀,但我卻感覺自己和小弟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孩子。
門外不知何時飄起了輕輕的雪花,風也漸漸的大了起來。小弟趕緊用小手去對疊母親的衣襟,母親憐愛地摸著他的小腦袋,看著親切依偎的母子倆我真的好心酸——就這樣,在我們娘三兒的顫抖中,父親的.背影和那輛拉著我家黑豬的毛驢兒車一起消失在胡同的轉(zhuǎn)彎處,父親走了,留下的是毛驢車壓在雪地上發(fā)出的吱吱嘎嘎的聲音在我們的耳邊越來越遙遠!
次日傍晚,我才在父母飯后的閑談中得知了事情的真相:“昨天殺豬時,如果完整的豬肉絆子被割下一部分,那么收豬肉的人是不會愿意收購的,也一定會因此而降低價格,可想而知,一筆不小的損失對我家當時的困境而言,還有什么渴望不是膽怯的呢?幸運的是,我們遇到了那位我眼中陌生的叔叔,是他的淳樸和善良成全了小弟的渴望,也理解了父親的艱辛,母親的酸楚。僅此一次陌生的謀面,便使我童年的記憶里又多了一個美好的形象——身材魁梧,濃眉大眼,笑容大氣而親近!
那一年,母親的病在父親的關(guān)愛下恢復的很快,我的學費也不再是父親捧著《楊家將》時的一種遮掩。從那以后,我和小弟總喜歡在陽光明媚的時候一起扶著母親去大門外看鄰家的小朋友玩耍,只有在這一刻,我和母親才會覺得小弟的童年是輕松快樂的而沒有一絲的膽怯與他形影不離!
時光像流水一樣奔流不息,一晃就是三十幾年,在這段歷盡磨難的歲月里,我和小弟無數(shù)次的在渴望與膽怯間徘徊。終于有一天,我們的經(jīng)濟狀況發(fā)生了翻天覆的變化,我們不必再為那些微乎其微的渴望而卻步,可物欲的滿足并沒有帶給我們更多的珍惜與快樂。
因此,我常常會在閑暇時翻出當年的老相冊,指著一張發(fā)黃的老照片給兒子看——一臉病態(tài)的母親和一個戴著大檐兒帽背著小手的小弟親熱地摟在一起,照片的背景僅僅是一扇歪斜的木板門——那一年正值母親病重,拍照的初衷無非是想留給我們作永久的紀念。我凝視著照片上貧窮的背景,不禁又和兒子幽幽地講起了他的小舅我的小弟五歲那年一段膽怯而渴望的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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