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鄉(xiāng)的女人們散文
故鄉(xiāng)的女人也許沒有陜北米脂女人的豐韻與肌膚，卻勤勞能干又心靈手巧。
故鄉(xiāng)的女人是天生的歌手，個個有一把好嗓子。她們唱的全是山歌，出口成章，絕對原創(chuàng)。農(nóng)閑時節(jié)，無論在山上鋤地，還是在田里薅秧，只要隊長一聲：“抽會兒煙吧！”（意即休息一會兒，一般20分鐘左右），她們便立刻放下手里的活，把那鋤頭就地一橫一屁股坐在粗長的木柄上，或三五成群聚在田頭路邊，或坐或站，攀肩搭背，咽口唾液潤潤喉嚨，輕咳兩聲開開嗓，便在你毫無防備之間，“啊——油菜開花遍地金——”“啊——蘿卜開花遍地銀——”放聲唱起來了，婉轉(zhuǎn)、圓潤、悠揚(yáng)，有主唱，有和聲，令勞作者忘記疲勞和困倦，讓抽煙的漢子煙味更香。在我離開故鄉(xiāng)后，據(jù)說嫁到外寨的玉珍姐還榮封歌后，數(shù)次代表縣里到地市參加山歌擂臺賽，其清脆的歌聲強(qiáng)大的即興編詞能力，讓一撥又一撥男歌手?jǐn)∠玛噥恚L(fēng)風(fēng)光光地捧回好幾塊冠軍獎牌。
故鄉(xiāng)的女人，個個會編織錦帶。農(nóng)閑時，她們到縣城買來各色絲線，然后在堂屋擺開竹木做的彎弓，將絲線仔細(xì)地來回繞到彎弓的木柄上，繞成一張七彩的弦。接著，搬把竹椅端坐弓前，左手捏一根絲線，右手拿一把小巧發(fā)亮的黃銅刀，根據(jù)需要用刀尖將絲線隔三差五地挑起，左手食指與中指捏著的那根線就從挑起和未挑起的絲線的縫隙中穿過。穿一下，用刀敲一下，穿一下，再用刀敲一下，把線敲緊。如此往復(fù)，線過刀落，編織者面前就漸漸露出一截有各種圖案的錦帶來。
我的敘述太笨拙，借電影術(shù)語來說，用的是慢鏡頭。其實(shí)，故鄉(xiāng)的女人編織錦帶時手腳麻利得很，常常是你這里還未看清她右手的黃銅刀挑起弦上的哪幾組絲線，左手拇指與食指捏著的絲線如何被刀尖挑了過去，眼花繚亂之間，那里一截滿載梅花、菊花、指甲花、喇叭花及幾何圖案的錦帶就出來了。真?zhèn)�是應(yīng)接不暇。
我在癡迷的睇覷之中常生慨嘆：這一根根牽出的互不關(guān)聯(lián)的絲線何以能變幻出一朵朵的梅花、菊花、指甲花和喇叭花來呢？
錦帶織好后，她們便把它系到圍裙和竹笠上當(dāng)做束帶。出工時圍上圍裙，戴上帽子，那巧手織出的錦帶便在腮邊、頸項和腰間閃爍，把原本并不難看的臉襯得更加俏麗。
在我的故鄉(xiāng)，女人們，尤其是待守閨中的姑娘們，如果身上不能系出幾根錦帶的話，將被視為手腳笨拙的人，讓人瞧不起，甚至有嫁不出去的危險。因此，故鄉(xiāng)的女人，沒有哪個不會編織錦帶的。那是她們引以為豪的.手藝，更是相如意郎君的資本。
姑娘們還有一項不能不提的相如意郎君的重要資本，那就是納千層底做布鞋。夏秋之交，山坳里的鳳尾竹紛紛蛻下金黃的竹殼，她們便邁著輕巧的腳步去撿回來，晾干，用心擦去竹殼背面的茸毛，張張壓平，然后剪鞋樣，鋪碎布，納鞋底，做鞋面，繡花，再把鞋面上到鞋底上，一雙結(jié)實(shí)而又美觀耐用的布鞋便大功告成。這種鞋穿到腳上，不汗腳，不臭腳，又輕便又保暖。我就是穿著母親做的布鞋度過童年的。
故鄉(xiāng)的女人，巧手能織出春天，把日子打扮得鮮鮮亮亮；也能犁田、耙田，跟男人一樣彪悍。最難忘的莫過于她們上上下下奔跑在河岸邊放（漂流）木排的身姿了。
每年七八月間，大雨傾盆，河水暴漲，是把木頭放到山外的好時機(jī)。這時，故鄉(xiāng)的女人們一反平日的嬌柔與纖弱，個個高挽褲管，肩扛一根丈把長粗如手腕一端帶尖利鐵鉤的竹篙往河邊走去。到得岸邊，三下五除二就把男人們農(nóng)閑時早已碼放在橋頭、岸邊的一堆堆粗大而沉重的原木和枕木通通驅(qū)散到河里。這時，壯觀而令人難忘的一幕開始了：蒼灰的天底下，彎彎曲曲的河床，河水宛如一條發(fā)怒的黃龍氣勢洶洶地朝下游咆哮而去，一忽兒躍過堤壩，一忽兒又跌進(jìn)深潭，“轟隆隆——嘩啦啦——”的吼聲撼人心魄；河岸邊，在大自然中顯得那么渺小的女人們步履匆匆，盯著，跟著河里的木頭跑，有擱淺在沙灘，或竄進(jìn)岸邊草樹叢中，或賴在深潭胡攪蠻纏忘記趕路的，她們便用不知從哪里產(chǎn)生出來的力氣，把這些桀驁不馴的家伙統(tǒng)統(tǒng)勾住，拖出，瓦解，使它們乖乖地順流而下……
男人們這時早在十幾里外的下游河口處，砍竹子，破竹篾，截?fù)颇绢^，做扎排準(zhǔn)備了。山外還有山，縣城在山外，他們要把扎成的木排撐到更遠(yuǎn)的地方去。
女人們把木頭一根不剩地驅(qū)趕到河口時，一個個早成了落湯雞：衣服緊裹身上，頭發(fā)耷拉腦門，臉色蒼白，嘴唇烏青……可她們?nèi)匀恢钢鴮Ψ奖粷褚路蠢粘鰜砩矶位虮话哆呏駱涞闹l劃破的袖口、褲管，哈哈大笑不已，似乎是才剛剛玩完了一場水上游戲。
我十多年不回故鄉(xiāng)了，故鄉(xiāng)的女人，尤其是新一代的故鄉(xiāng)的女人，還有這么能干嗎？
我惦記著故鄉(xiāng)，也惦記著故鄉(xiāng)的女人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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