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來知如故散文
噼里啪啦。麻將打得正酣，忽聽建設君來電說，他從攀枝花到了成都，打算明天上午過來看我。聽說后，我已心不在麻，心緒全轉(zhuǎn)在這個少兒密友身上了。
少時一別就是四十載。那期間僅匆匆見過一次，那次也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爾后，再無音信，即便得見，也只是偶然夢里。
得之訊息，想起當時好不妙異！去年冬日的一天上午，我在辦公室見窗外有大片談云，霧也似地飄著，眨眼間便飄成了小時印象中的江上煙波。這一意象，引發(fā)我思故不已。于是上網(wǎng)搜尋。于是打開圖文瀏覽故地。故地大體如故。故人呢？尤念那幾個毛根朋友當下何如？今生大家是否還會再聚？忽思閃念間，桌上電話鈴響。對方話音聽起來不曾耳熟，說是找我，直到把我確認清楚后，他才說他是李建設。我一聽，頓時又驚又喜：正思君來君即至！從今往后，終于又可與君談天說地、問寒噓暖了！
通話結(jié)束后，所說內(nèi)容很快也就結(jié)束了。“有機會我一定去看你！”惟他這句話，繞人腦際，連日不絕。
從小學二年級，我就與他一直同班，校內(nèi)校外幾乎都形影不離。一次學校號召“學雷鋒”，我和他系著紅領巾，去到本局醫(yī)院藥材房幫宰草藥。我動鍘刀他送材草，忽地一刀大意，切到了他的一根指尖，他痛得甩手直叫，把個血珠甩得滿屋四濺。我頓時嚇得目瞪口呆，好一陣后，才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撿起那粒血裹的指肉，明知醫(yī)生說過已經(jīng)沒用，也還是包好藏在了兜里好久好久。事后，我更加相好于他，只要有顆糖，往往都會留上一半讓他也甜甜。
其實，彼此性情明顯迥異。他柔心軟腸、循規(guī)蹈矩，我倔強好勝、惹是生非。雙方父輩同系晉人，同是隨軍南下，同在一局供職。文革時期，我和他都成了“走資派的狗崽子”。那期間，他更加本分，我卻常給父母找麻煩，輕則別人家長上門告狀，父母當即將我打罵一頓，重則被學校追查“階級根原”，我難逃又遭一頓痛打，父親無端又被批斗一場。不過相形之下，他一家所遭迫害當數(shù)最深。若干當權(quán)派，只有他家被逼迫搬出干部樓，住到了豬圈附近，在陰濕腥臊的木板房里，老少幾口一住就是幾年。
自小，他樂我就樂，他憂我亦憂。在那些遭人歧視的日子里，他一旦受辱，我總會尋機替他出氣，哪怕自己反受委屈，也從沒怨過悔過。這種情誼，別后我才漸漸覺出原是一種兄弟情義。
無奈相距邈遠。無奈都在忙碌。
相見這天，次日就是“五四”。我們早已不再年輕。
見他雙鬢生白，我說老了。他一聲喟嘆。我握著他的手連聲道：
“莫嘆！莫嘆！見白該喜呀！”
君不見多少同輩亡，不到白頭死。然而此刻，眼眶還是都已濕潤。
臨窗把盞，我以茶代酒，敬他。端詳暢敘間，確見流年從他臉上已卷走了許多，但依舊的神態(tài)舉止和坦蕩，讓我不覺他有半點生疏。所以不管是道今還是述舊，彼此都聊得暢暢快快，聊得來不知啥時，餐廳已燈熄堂空了。湯肴何味，我不曾嘗出，嘗到的全是他帶來的那種少小時的美妙感覺和氛圍。
性格決定命運。我和他在職業(yè)上純屬同行，在性格上卻大有差異。然而，彼此的命途運道居然驚人相似！個中際遇和緣由各不相同，有一點卻如出一轍，那就是再窮也絕不會諂媚權(quán)要，再貧也斷無可能為斗米折腰。
河風習習。清茶潤過的話題更是連綿不絕，提起樂趣事，都笑得前仰后合，觸到傷心處，我淚眼模糊地看見他的雙眼也是紅潤潤的。
聊到這個男生、那個女生時，有好多我都依稀淡忘得說不上來、想不起來了，而同班的孫利平、魏年賦和李令生，這仨哥們，就是再別四十年也不陌生。我說我有個宿愿：來日的某一天，大家齊聚故地。他說這有何難！隨即我和他就有了一個約定：適時同往。
話到深處，我終于將至今也沒風化的.一縷情絲，從心壁中剝了出來。我告訴他，班上有個女生讓我一直難忘。絲縷剛露，他便脫口說出了那個女生的姓名。我驚詫道：
“你咋曉得喃？”
“當年你給我說過�！彼鸬煤苁瞧届o。
我曾說過嗎？霎時，大腦像電腦一樣極速搜索，結(jié)果毫無印象。就算說過，在那個年齡那個年代，真還只能悄悄說給他聽。接著我故作淡然地補了一句：
“我對她只是很有好感�！�
“那不是好感，是暗戀！”
他這一說，令我無語，暗暗愧于自己太不坦率。
那首《同桌的你》，我每每聽起來之所以特覺溫暖而凄美，就因為歌中的“你”，總是她。
聽他談來，對她的了解其實我遠不及他。他說了她工作的單位，建議我去打聽打聽、聯(lián)系聯(lián)系。對此，我搖了搖頭。打聽聯(lián)系，乃至見見都并非難事，難是難在我惟恐無情的歲月，會毀了我記憶中那個溫婉含情的碧玉同窗。
茶水淡了，話卻愈聊愈濃，不覺時近日暮，這時，他執(zhí)意要返回成都。我頑疾未愈，不便遠送，就近在客運中心依依作別。
見他漸遠東去，我頓覺自己像棵葉散枝空的孤樹。
這晚，老是黯沉的夜空一片瓦藍，罕見的明月似圓非圓的，格外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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