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落梅經(jīng)典散文
白落梅,原名胥智慧,作家,散文作品在CCTV3《電視詩歌散文》欄目中播出三十余篇,小編收集了白落梅經(jīng)典散文,歡迎閱讀。
白落梅經(jīng)典散文【一】
我是一個習慣在夜幕中獨自寂寞的人,寂寞并不是一種頹廢,只是給喧鬧的白日尋找一個沉靜的借口。友發(fā)來短信問我:在做什么?我回:在看月亮,聽古曲,想一些老掉牙的陳年往事;厥淄轮嗌?往事就是這樣,你想要記起的時候,發(fā)覺原來已經(jīng)忘得差不多了。你想要忘記的時候,卻一直在心頭縈繞,讓你心緒難安。往事太多,不是所有的過去都值得你去懷想。許多記憶的碎片在夜色里發(fā)出凌厲的光,會將我們僅存的一點完整也割傷。在模糊的印象里,我們又何須在意遺忘或是憶起?
看到明月,總是會不經(jīng)意地想起《西游記》女兒國里的片尾曲!叭碎g事常難遂人愿,且看明月又有幾回圓?”其實這句話我在文中多次提起,甚至有些不厭其煩。因為喜歡,銘刻在心間,才會如此。于是想起了唐僧,一個誓死要將此生交付給佛祖的和尚。他卻在女兒國動了凡心,唯一的一次凡心,讓看客不能忘懷。女兒國的女王,其實只是唐僧的一場情劫。當時唐僧被女王請去,夜賞國寶,孫悟空說了一句話:“就看師傅的道行了!边@里的道行,說的也是唐僧的定力,一個風華正茂的男子,面對一位如花似玉的紅粉佳人,確實需要非凡的定力,才可以坐懷不亂。
今日偶讀唐代著名高僧玄奘的一首禪詩,亦知道他就是《西游記》里唐僧的原型。明代吳承恩是根據(jù)玄奘西行印度求法取經(jīng)等事跡,衍生而出一部文學名著。歷史中的玄奘與小說中的唐三藏有很大的區(qū)別,但相同之處都是不畏艱險,從長安出發(fā),一路西行。可唐三藏得觀音大師點化,收了四位高徒,一路上騎著白龍駿馬,雖歷盡艱辛,卻也有許多溫暖的情義。當時唐朝國力尚不強大,與西北突厥人正有爭斗,官方禁止人們私自出關(guān)。玄奘在夜間偷渡,孤身一人,騎著一匹瘦馬,走過戈壁險灘,雪峰荒原,多少次來到“上無飛鳥,下無走獸,復無水草”的地方。他只能默念《心經(jīng)》,似乎佛祖就在前方對他招手,那么近的距離,就可以看到蓮花盛開,靈臺清澈。
玄奘下定了西行的決心:不到印度,終不東歸,縱然客死于半道,也決不悔恨。所以這一路,無論經(jīng)歷多少災難,他都當作是佛祖對他的考驗。最后往返耗費了十七年,行程近十萬里,于貞觀十九年正月還抵長安,受到唐太宗及文武百官的盛情迎接。他給中土大唐帶來了佛像、佛舍利以及大量的佛經(jīng)梵文原典。一部《大唐西域記》蘊含了一百多個國家的風土文化、宗教信仰,可謂海納百川、包羅萬象。這部書由唐太宗欽定,玄奘親自編撰,弟子辯機整理而成。內(nèi)容翔實生動,文采流暢飛揚,堪稱佛學寶典。
十七年,玄奘將最好的年華交付給漫長的旅程,回來已是風霜滿鬢,手捧用青春歲月?lián)Q回的經(jīng)卷,他的一生或許真的可以無悔了。盡管不能青春重現(xiàn),至少他能夠在舍利、經(jīng)卷中,找回點滴失去的記憶。跪于佛祖面前,他可以坦然地說,我不負所托。他的回憶錄足夠蓄養(yǎng)他一輩子,佛法追求圓通自在,所以他記住的應該是擁有的喜悅,而非付出的苦難。歲月的磨礪,早已更換了曾經(jīng)堅韌的容貌,他有的,只是容忍過去、寬釋未來的慈悲和平寧。
玄奘算是一位被佛祖庇佑的高僧,他并不是第一個到西天取經(jīng)的和尚,也不是最后一個。在寥廓的歷史長河中,多少僧人為求取真經(jīng),不顧個人安危,毅然離開中土,長途跋涉前往西域?墒悄芊祷氐娜藚s寥寥無幾,他們都葬身在沙漠荒野、寒林雪域。無人收拾的尸骨,只能同野獸一起掩埋,在寂夜時發(fā)出閃爍的磷火,告訴蒼茫的天地,他們的靈魂始終不肯離去。是佛陀的召喚,讓他們可以做出如此深遠的追求,只身奔赴險境,只為了度化蕓蕓眾生。都說寂滅意味著重生,這些不死的靈魂,一定被佛祖安頓,在功德圓滿時,終會得以重見天日。
放下這些沉重的過程,再來賞讀玄奘的禪詩:“孤峰絕頂萬余嶒,策杖攀蘿漸漸登。行到月邊天上寺,白云相伴兩三僧!贝藭r的玄奘,儼然是一位超脫世外的高僧。策杖攀蘿,只為在孤峰絕境處,尋訪山林閑趣。坐落在縹緲頂峰的寺院,有如倚著明月,澄凈得已經(jīng)找不到一絲煙火。唯有幾位閑僧,在白云中往來,那么悠然自在。他們?nèi)缃竦纳L,也是用曾?jīng)的滄海換來。佛祖不會厚此薄彼,在求道的旅程中,有天賦和緣法的人,或許悟得早些,但過程其實是同樣的繁復。待到風雨成昨,聚散都成往事的時候,就可以放下一切,禪寂淡然了。
麟德元年(664)二月五日,六十三歲的玄奘圓寂。高宗哀慟逾恒,為之罷朝三日,追謚“大遍覺”之號,敕建塔于樊川北原。其后,黃巢亂起,有人奉其靈骨至南京立塔。太平天國時,塔圯;迨至亂平,堙沒無人能識。百代浮沉有定,世事滄桑迭變,渺渺塵路,沒有誰可以做到一勞永逸。想要拋擲一切,坐看云起,就必須先經(jīng)歷劫數(shù)。走過災厄多襲的漫漫黑夜,站在黎明的樓頭,才知道,誰是真正走到最后的人。
人生一世,如同浮云流水,過往是覆水難收,我們有的就只是現(xiàn)在。做一個忘記苦難的人,在殘缺和破碎中學會感恩。在生命空白的書頁里,我們填充著自己,漂染不一樣的顏色,涂抹不一樣的煙火。直到有一天,靈魂寧靜如拂曉的幽蘭,那時候,我們就真的圓滿了。
白落梅經(jīng)典散文【二】
一直以來都認為,紅塵與佛界,只隔著一道門檻,檻內(nèi)是禪心云水,檻外是滔滔濁浪。佛家信緣,所以這道門檻,離人很遠,前世和今生的距離;也離人很近,只在一呼一吸間。許多人窮其一生,都無法抵達般若之門。許多人,一個低眉,一個回眸,就了悟禪意。六祖惠能,屬于后者,一株菩提,一方明鏡,注定了他一生禪宗的傳奇。
記憶中的六祖惠能,像是一枝端坐在云臺的青蓮,明心見性,自在圓融。在此之前,他和蕓蕓眾生一樣,是一粒漂浮在凡塵的微小塵埃。父親早亡,與母相依,砍柴度日,生命平凡如草木,卑微似螻蟻。宿命早有安排,只給了他一場短暫的紅塵游歷,就揮手訣別。他的血液里流淌著佛性和慧根,于是在一次賣柴歸家的途中,邂逅了《金剛經(jīng)》,便與禪佛結(jié)下難解之緣。他深知,自己只是人間萍客,塵世風云萬象,不過是看了便忘記的風景。他就這么輕易說別離,舍棄人生百味,從此五蘊皆空,六塵非有。
他的離去,本無緣由,可后來我讀《金剛經(jīng)》,又隱約有些明白,一切來去,終有因果!督饎偨(jīng)》說:“凡所有相,皆是虛妄;若見諸相非相,即見如來!币磺蟹ㄏ,皆非實相本身,不偏執(zhí),不貪念,以空靈自在之心,應對一切,是為從容。經(jīng)書卷末有四句偈文:“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此番意味,更見佛性。
佛度有緣人,不是所有的人,手捧經(jīng)卷,耳聽梵音,就食髓知味,性空了悟。每個人,在滾滾塵浪中,都是遠航的船,佛說回頭是岸,可何處是你要停泊的岸?佛一定會說,世間風塵無主,蓮臺才是眾生的歸宿。難道將船只系在人間柳岸,就是執(zhí)迷不悟?遍賞秋月春風,就是貪嗔欲癡?既是各有各的.緣法,你禪坐蒲團,一盞青燈,一方木魚,幾冊經(jīng)卷,潛心修行,淡泊度日。我亦可貪戀煙火,殷實人家,幾間瓦房,四方小院,守著流年,幸福安康。
那些誓與紅塵同生共死的人,被世俗的煙火嗆得淚眼迷蒙,被風刀霜劍傷得千瘡百孔,也不禁要怨怪起,人生多戲謔,世事太無常。他們感嘆現(xiàn)實太殘酷,所有的功利、情愛以及繁華的一切,都只是鏡花水月的幻覺。自詡為可以經(jīng)得起流光的拋擲,可以將這杯摻入了世味的濃茶一飲而盡,然而,一次簡短的離別,一點人情的涼薄,就弄得他們措手不及。倉皇之際,只有選擇逃離,在某個蓮花開合的角落,尋找慈悲。
那是一束菩提的光陰,有世人向往的澄凈與平和,可以撫慰我們單薄的靈魂。當年五祖弘忍年事已高,急于傳付衣缽,遂命弟子作偈以呈,以試他們的修行。神秀便作偈云:“身是菩提樹,心如明鏡臺。時時勤拂拭,勿使惹塵埃。” 惠能聽后亦誦一偈:“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臺。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 弘忍知后,傳惠能衣缽,定為傳人;菽苄扌心隁q不及神秀,但他的偈語,更明心見性,不染塵埃?梢娦扌性谟谛,一切源于覺性和頓悟,心中無念,煩惱皆無。不是靜坐于蒲團,斂心了空,才算是參禪。須知,在吃穿住行等一切尋常時候,皆可體會禪的境界。
六祖惠能識自本心,達諸佛理。人生喜怒哀樂、生老病死皆已參透,他連自身的存在都已忘卻,達到一種舍念清靜的境界,也就是佛家所說的涅盤境界。這樣的禪定和超脫,有幾人可以做到?六祖惠能的偈語,真正悟得懂的,寥寥無幾。但我們卻可以在他的偈語中,摒除一些雜念,獲得一點清涼。曾有幾個僧者一起講經(jīng),殿內(nèi)時有風吹幡動,一僧曰風動,一僧曰幡動。爭論不休時,惠能曰:“不是風動,亦非幡動,仁者心動!笨梢姡膭觿t萬物動,于是體會到世間萬般苦;心不動,則不傷,清凈自在,喜樂平常。
讀《紅樓夢》一章節(jié),寶釵點了一出戲,戲中的一曲《寄生草》很見禪意!奥䲟嬘⑿蹨I,相離處士家。謝慈悲,剃度在蓮臺下。沒緣法,轉(zhuǎn)眼分離乍。赤條條,來去無牽掛。那里討,煙蓑雨笠卷單行?一任俺,芒鞋破缽隨緣化!”賈寶玉聽后,似有了悟,回去之后,也寫一偈語:“你證我證,心證意證,是無有證,斯可云證。無可云證,是立足境!倍煊褡x了,在后面加了一句:“無立足境,是方干凈。”也因此,牽引出寶釵講述六祖惠能參禪的故事,以及這首菩提偈語。后來寶玉跳出紅塵,遁入空門,是真的醒透徹悟了。他的悟,經(jīng)歷過滄海桑田,深知昨日繁華只是黃粱一夢,夢醒,自知歸去。
六祖惠能不僅是為了個人參禪修佛,他的偈語,以及他圓寂后所留下的《六祖壇經(jīng)》,皆為禪宗經(jīng)典。他并非是主張紅塵的你我,放下一切,選擇遁世。只希望身處世俗的我們,以清淡自持,少一些執(zhí)念,多一份禪心。這樣,就免去一點世態(tài)澆漓,在尋常平庸的日子里,也可以和禪佛,共修一葉菩提。
在碌碌凡塵,我們像是被命運囚禁的夜鶯,披著華麗的羽衣,卻永遠飛不出茫茫黑夜。萬物有情,有情者皆有佛性,以平常心處世,也就無謂殘缺,無謂圓滿了。我們也許只是一粒飄忽的微塵,無來無往;也許只是一杯平淡的白開水,無色無味;但最后,都只是一方土丘,被長滿綠苔的歲月,覆蓋了簡單的一生。
六祖惠能圓寂后,其真身不壞,至今還保存在南華寺,供奉在靈照塔中。如同他的偈語,被一方端硯,一只素筆,寫入經(jīng)卷,然后歷盡朝代流傳,呈現(xiàn)在宣紙上的字,依舊黑白分明。他端坐蒲團,當頭棒喝,心如明鏡,不惹塵埃。我們也當身居紅塵,淡然心性,清醒從容,自在安寧。
白落梅經(jīng)典散文【三】
都說紹興水鄉(xiāng)是一條河,你站在青石的岸邊,想要渡河,只有乘一艘烏篷小船才能抵達。任何一種方式,都不能真正走進水鄉(xiāng)的夢里。那條承載了江南古韻的河流,會凈洗你煙云浮動的心境,拂去你身為過客的迷惘,給你一種歸人的暖意。涉水而行,縈繞在水鄉(xiāng)的煙霧里,鑲嵌在兩岸的風景,會打濕你的衣襟,而后緩緩滲透你的心靈。
船槳劃過紹興古老的記憶,那輕輕蕩漾的水紋,會將你已淡忘塵封的情愫重重開啟。曾經(jīng)深刻的片段已經(jīng)朦朧,而模糊的細節(jié)反而清晰。古舊的風景封鎖了世間所有的華麗,讓你在苔蘚攀附的痕跡里賞閱另一種云淡風輕。在這個沒有雕琢、不見修飾,且處處流溢著自然風情的水鄉(xiāng),許多晦澀的人生,在剎那間濕潤,便有了生動的靈魂。
沿著詩意淡然、清新含蓄的景致層層走進,由遠而近的靈氣如一縷微風撲面而來,從古至今的歷史也似一卷古書徐徐展開。不曾細致地度量水鄉(xiāng)的風物人情,已然跌進河流翻騰的歲月里,因為只有穿過幾千年的煙雨時光,才能徹底觸摸那些沉淀在紹興水中的故事。
遠去的已然走近,歷史像一面銹蝕的銅鏡,搖掛在水鄉(xiāng)的窗前,在銳利的時光里呈現(xiàn)出滄桑的倒影。大禹在此地治水救蒼生,越王勾踐臥薪嘗膽爭天下。有過沈園那無言的感傷情結(jié),還有一代文豪魯迅的懷舊之旅。甚至你呼吸的時候,會被王羲之《蘭亭集序》里流淌的墨香給嗆得不敢放縱思想,那千年水墨為你洗眼凈心,將人氣蒸騰的浮躁過濾,只留下一片明凈的天空。
做一個心智澄澈的人,你便可以在歷史寫意的空間里云游,在水鄉(xiāng)秀逸的圖景里做夢,無須擔憂被繁蕪的世事阻攔,不必計較被酸膩的情感糾纏。你合上睡眼,感受著水鄉(xiāng)醺然困意的美麗,你睜開秀目,那溫柔的春風潛入你的魂靈,告訴你,此刻生命的清新與真實。
烏篷小船順流而下,抬眉與倚窗而望的江南閨秀邂逅,剎那的交集,牽引出被風塵遮掩的青春和夢想。時光似一把鋒利的剪刀,它剪斷青翠的年華,同樣也可以剪斷結(jié)痂的記憶,釋放出禁錮的思想。那些被歲月風干的往事開始潮濕,在絢爛的陽光下,有了年輪的溫度。
你欣賞江南佳人溫婉風姿的時候,又怎能不憶起那位巾幗不讓須眉的紅顏?在那個烏云遮月的年代,秋瑾以一句“秋風秋雨愁煞人”直指當時的黑暗,至今仍被后人傳誦不忘。身為女子,她行走在革命的前端,駑馬江湖,風云馳騁。最后血濺軒亭,埋骨西泠,其風云奔騰的事跡在歷史的天空里蕩氣回腸。
那沉靜如秋水的魂魄是否看到了新中國的第一縷月明?真正的俠者,劍未出,鋒芒已驚世,這位江南名媛有著乘風萬里、獨向云霄的氣魄。當你沉醉于小橋流水的詩意里,還會有拍岸驚濤落進你的心湖,久久蕩漾不已。
以水的方式流淌,難免會潮濕步履,寒涼心境。選擇登岸,行走在被時光打磨得光潤平滑的石板路上,你擦拭著前人留下的粉塵,而你留下的塵埃,又會有別人來為你掃去。不經(jīng)意間,總會有幽蘭的露水從窗臺灑落,打濕你的發(fā)梢,卻又泛著沁人心脾的芬芳。
一滴清雅絕塵的蘭露,像碎墨落于宣紙上,洇開繽紛的記憶。是書圣王羲之將水墨匯聚成蘭溪,以行云流水的筆鋒書寫一闋《蘭亭集序》,得以遺香千古。昔日的蘭亭,有一場白云春風的聚會,魏晉名士在此寄情山水,飲酒賦詩,在感嘆不合時宜之際,難免不被這多情的萬物給熏醉。
生命原本有許多種求索,倘若擁有一份淡定從容的心境,頹然也可以明亮,困頓亦可以清醒。用高才求取功名,未必就是一種明智之舉;用雅量容納自然,又何嘗不是一種曠達人生?在你回看過往之時,不知是誰,送來一杯幽蘭的清露,轉(zhuǎn)身回眸,她已消失在煙雨的石巷中。
柔軟的陽光順著黛色瓦當流淌,你眼睫閃動的瞬間,隨處可見迎風飄搖的酒旗,迫不及待地想要告訴你那被紹興光陰封存的佳釀。無論你是否禁得起酒香的誘惑,都會不由自主地選擇一處酒家,邁進那舊木門檻,便是醒醉由之了。
屋內(nèi)彌漫著濃郁的酒香,你不曾品嘗,就已經(jīng)醉意蒙眬。古木桌椅,圍坐著來自地北天南的酒客,彼此不問來處,不問歸程,一壺花雕,澆醉各自的悲喜人生。每個人的故事都是一壇塵封的老酒,你借著紹興這剪閑逸的時光開啟,在散淡的日光里,惺忪著雙眼,回憶自己風云的昨日。
只是品味一盞酒的過程,往事已經(jīng)過了十年。酒中的歲月沒有鋒芒,它不會將你追趕,你從日出的清晨,坐到月明之夜,喝到意興闌珊,也會有一盞燈,是為你亮著。當你看到一個穿著破舊長衫的人,誤以為是孔乙己時,才知道,自己是真的醉了。醒時自己的故事已經(jīng)結(jié)束,醉時別人的故事卻剛剛開始。
假如你是遠方來客,禁不住水鄉(xiāng)古韻的蒸騰,說不定會迷失在某個青煙的巷口,記不清來路;蛘弑晃L遺忘在某座不知名的橋上,不知歸程。此時,你只要尋找水流的地方,在某個停留的渡口,那些戴著烏氈帽搖著烏篷船的船夫,會帶你去任何與紹興相關(guān)的地方。
每一座古橋都是人生的驛站,每一個渡口都是命運的起程,你將擦肩的路人定格在臨水窗前,又將游走的風景寄存在浮云天邊。你以為遠離了水,就可以腳踩大地,風雨兼程,誰曾知道,輾轉(zhuǎn)又回到烏篷船上。在這里,水鄉(xiāng)是河流,你要抵達彼岸,就必定要用流水的方式完成。智性之人,會明白從善如流、柔可克剛的真理,再寬大的胸懷,也抵不過水的遼闊。
順流而下,不去丈量河流的長度,讓已經(jīng)開啟的歷史沉落水底,讓不曾翻讀的故事漂在水面。在一段結(jié)局中尋求新的起點,告訴清風,你要去沈園,尋覓一個宋朝傷情的舊夢。告訴白云,你要去鄉(xiāng)間,靜看一場年華老去的社戲。
短暫的別離是為了另一段相逢的驚喜,永遠的別離是人生一種無言的美麗。你曾經(jīng)將水鄉(xiāng)深深追憶,有一天,水鄉(xiāng)也會淡淡記起昨天的你。
白落梅經(jīng)典散文【四】
這些年,總會有一個奢侈的念頭,就是開間茶館,或稱作茶坊、茶莊。當然,茶館應該落在江南某個臨水的地方。而茶館的名字,叫云水禪心,或是茶緣過客。云水禪心,這幾個字,帶著一種大風雅、大寂寞的潔凈。似乎皆與有佛性、有慧根的人相關(guān),而紅塵俗子,大凡都不忍心去驚擾。茶緣過客,卻帶著淡淡的煙火,讓路過茶館的人,都想要停下腳步,走進去,喝一壺茶,撣去一身的灰塵。是的,我要的茶館,不僅是為了自己筑一個優(yōu)雅的夢,更是為了眾生在那里,可以安寧地棲息。
每一天,都會有許多不同的客人,他們品嘗一壺自己喜愛的茶。而茶,卻甘愿被客人,用沸騰的水沖泡,在杯盞中開始和結(jié)束一生的故事。茶館里應該有被歲月洗禮過的門窗、桌椅,以及款式不一的茶壺、幾幅古老的字畫、幾枝被季節(jié)打理過的野花。茶館的生意也許很清淡,浮華被關(guān)在門外,只有幾束陽光、細微的塵埃,靜靜地落在窗臺、桌上,還有茶客的衣襟上?腿撕韧瓴瑁忠掖业刳s往人生的下一站,無論前方是寬闊的大道,還是狹窄的小巷,都風雨無阻。而我卻不要趕路,這茶館,就是我的棲身之所,讓我可以安穩(wěn)地在這里,靜守簡單的流年。
夜落下帷幕,世事歸入風塵,茶館里的每一件物品,都卸下了白日的淡脂輕妝。而我,也可以用真實的容顏,與它們相看茶館的光陰;腥婚g,才深刻地明白,茶有茶的宿命,壺有壺的因果,過客有過客的約定,世間萬物,都有著各自的信仰和使命。所有的相聚,都是因了昨日的萍散,所有的離別,都是為了尋找最后的歸宿。品茶,就是為了品一盞純粹、一盞美好、一盞慈悲,我們就在茶的安靜、茶的濕潤里,從容不驚地老去……
喝茶,自然會想起陸羽,他是茶業(yè)之祖,被世人稱為茶仙、茶圣、茶神,著有《茶經(jīng)》,其間涵蓋了太多的茶文化以及壺文化。千百年來,歲月的爐火一直燃燒著,青翠的茶葉在山泉水里綻放著經(jīng)年的故事。多少舊物換了新人,品茶的心境卻始終不曾更改。想起陸羽,亦會想起一位與他不相伯仲的人,一位被稱為詩僧、茶僧的佛學高僧,皎然。他的名氣顯然不及陸羽,但他與陸羽是生死相依的忘年交,正是在他的提攜與幫助下,陸羽才完成了中國茶業(yè)、茶學之巨著《茶經(jīng)》。這世間,有許多無名高人,他們愿意被歲月的青苔遮掩,守著自己的一寸光陰,足矣。
換一種心情,讀皎然的詩,那縷清新的自然之風,從唐朝緩緩拂來,讓人心動不已;h笆小院,三徑秋菊,幾聲犬吠,山深日暮,此中意境,猶如清風明月一般的溫朗。像是品嘗一壺秋日剛落的茶,唇齒間縈繞著白菊香、茉莉香、桂花香。而浮現(xiàn)在我們腦中的畫面是,一位眉目爽朗,風骨清俊的高僧,踏著夕陽行走在山徑,于山腳下一間簡潔的籬笆院前駐足,叩門無人應答。只有幾束未開的菊花,在淡淡的秋風中,低訴搖曳的心事。
這位高僧就是皎然,唐代詩僧、茶僧,俗姓謝,南朝山水詩創(chuàng)始人謝靈運十世孫。他訪尋之人陸鴻漸,即是陸羽。兩人因茶而邂逅、相識。陸羽自小被家人拋棄,被龍蓋寺的主持智積禪師在西湖之濱拾得,帶回寺廟收養(yǎng)。陸羽十二歲時,因過不慣寺中日月,逃離龍蓋寺,到了一個戲班,做了優(yōu)伶。后機緣巧合,結(jié)識了杼山妙喜寺主持皎然大師,陸羽才有幸結(jié)束了飄搖不定的生活,得以潛心研究茶道。
皎然比陸羽年長十多歲,游歷過廬山、泰山、嵩山、嶗山等許多名山,世間風物盡入眼底。他對名山古剎里的僧侶飲茶頗有心得,所謂茶禪一味,茶在寺院里早已成了一種習俗和文化,與僧侶的生活息息相關(guān)。純凈的茶湯、清香的茶味,給修佛者洗去塵慮,蕩滌心情。一壺香茗,一輪皓月,一剪清風,幾卷經(jīng)書,陪伴他們度過無數(shù)寂寞的歲月。而茶,也在他們的杯盞中,有了性靈,有了禪意。皎然將他所悟的茶理、茶道與陸羽交流,使得陸羽的《茶經(jīng)》在盛世茶文化中,抵達至高之境。
飲酒是自欺、自醉,品茶則是自醒、自解。世間之人,多半戀酒,認為一切煩惱之事,可以一碗喝下,卻不知醉后愁悶更甚。而飲茶則可清神,幾盞淡茶,似玉液瓊漿,品后煩惱自消。真正的好茶,來自深山,沒有塵埃,只浸染云霧和清露。真正的好壺,卻是久埋的塵泥和水調(diào)制而成,被時光之火炙烤,再經(jīng)過歲月的打磨。品茶的人,則是深邃純凈之人,在一杯清澈的水中,禁得起世間的誘惑。任憑世間風煙彌漫,只在一盞茶的柔情里,細數(shù)光陰的淡定。
人生要耐得住寂寞。世間總是有太多的繁華,撩撥我們本就不平和的心境。倘若浮躁或是疲憊了,必定會有一個嫻靜的茶館,將你我收留。不同的季節(jié),不同的天氣,不同的心情,喝出來的茶,會有不同的味道。也許我們不懂得陸羽《茶經(jīng)》里那許多的茶文化,不懂得各式品種的茶所隱藏的玄妙,也不懂得壺中的日月,但在茶館里只需要品一盞適合自己口味的茶,不為風雅,只為清心。再捧讀皎然的詩,不是所有的人都懂得其間的詩韻,但是一定可以感受到,那份平實簡樸的意境。當世人都以為禪意高深莫測時,其實禪就是野徑的桑麻,是籬院的菊花,是一聲犬吠,幾戶農(nóng)家。
轉(zhuǎn)眼又是清秋時節(jié),蓮荷褪盡了潔凈的霓裳,只余殘葉瘦梗鋪陳在荷塘,守候未了的心事。無人的時候,還有幾枝秋菊,幾樹桂子,在陽光下孤芳自賞。如果你打天涯而來,恰好經(jīng)過一間叫茶緣過客的茶館,請你記得,那里有一盞茶,屬于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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