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jīng)典散文：桃花妹
又是桃樹吐蕾的春天了。一夜春雨，催綻了滿樹桃花，襯著濕潤的深色大地，顯得嬌艷奪目，即使那靠近老枝的幾朵還沒完全綻開瓣兒，花蕾也脹開了縫兒，鮮紅鮮紅，被那剛露頭的太陽一吻像一點點的火，更加顯得精神。
我的故鄉(xiāng)不是花的故鄉(xiāng)，說起顏色，也只止于那柿花的淡黃，李花的雪白，真是樸素得很。說實話，盛夏與深秋時它們那金黃的果實與火紅的葉子，都比它的花要美。初夏收獲的季節(jié)，用刈下的麥桔，穿起落下的柿花，套在脖子上，像項鏈一樣。這在我的童年，便感到異常的滿足。到得后來稍大一點的時候，便真正愛起花來了。
當(dāng)著太陽還僅是露出一點點的暖意，故鄉(xiāng)的春天就蘇醒了。這時渭溪橋頭那一叢野生的迎春也醒來了，它染綠了方形帶節(jié)的枝兒，給自己裝點上滿身金色的花朵。渭溪河的叮叮冬冬的天籟音韻，與迎春花那一支支喇叭花朵，含奏著一支美妙的春的序曲。
我非常喜歡迎春花，它像一道道拋物線，由一點向四面八方拋去，而絕無橫枝斜出。一束一叢，濃綠如碧�；ǘ溆窒裼帽∪~金做成的精巧喇叭，一朵朵開著，直開到枝的盡頭。這時，沒有蜂，更沒有蝶，只有那捉不住、摸不著暖和和的風(fēng)。
花凋謝了，愛花的'我總不免感悵然。在這悵然中，使人足以釋懷并使人春心萌發(fā)的，便是緊接著一叢一片的怒放的桃花了。
說起桃花，這要算是我故鄉(xiāng)中最美也是我最喜歡的花了。故鄉(xiāng)的原野上，到處都盛開著桃花，發(fā)出陣陣幽香，成群的彩蝶在花叢中，翩翩起舞……故鄉(xiāng)人很喜愛桃花，虔誠地把它奉為“鄉(xiāng)花”。甚至還傳下一條古怪的嗜好，不管是誰家的閨女，只要長得漂亮、能干，全鄉(xiāng)人就都呼之為“桃花”。故鄉(xiāng)雖屬僻壤，卻不乏漂亮、能干的姑娘。因此，久而久之，這桃花鄉(xiāng)里叫桃花的人可就多了；張?zhí)一�、李桃花、老桃花、小桃花……到我記事的時候，鄉(xiāng)里叫桃花的人數(shù)也數(shù)不清了。
我是個男孩，當(dāng)然不配叫桃花。不過我有個叫桃花的小伙伴兒，她比我小點，我稱她為桃花妹，我們非常要好，好到人家說我是桃花的影子，桃花是我的尾巴……
桃花妹的家就在我家對面那棵空心古柳后面，古柳茂密的枝葉把她家的三間小土坯瓦房遮蓋得嚴(yán)嚴(yán)實實。只有在風(fēng)吹樹葉動的時候才偶爾露出窗欞上印著那根獨角辮兒。我伏在她家的院墻上，望著窗欞上的影兒喚桃花妹。
聽到我的喚聲，桃花妹像只小鳥兒似的輕飄飄飛出來了。那身土布紅襖兒和綠柳條兒褲，像鳥兒柔軟鮮亮的羽毛，隨著春風(fēng)掀起、落下。腦后那根獨辮兒，又像鳥兒美麗的尾巴，前后左右搖來擺去。桃花妹跑出院子，甜甜叫了聲“海娃哥！”，我們便挽著小手，挎著籃兒，蹦蹦跳跳地奔向鄉(xiāng)南。
鄉(xiāng)南的桃林，正怒放著一片桃花。這是我們童年的樂園，春天的桃花園好熱鬧哇，蜜蜂“嗡嗡”叫著，唱著歡快的春歌，蝴蝶成對成群地飛穿在林底、上空，跳著輕盈歡快的舞，在歡迎我們來和它們一塊享受這桃花園的美麗****。來到這里，我們便忘記了一切。扔下籃子，笑著、鬧著，在桃林下歡快地追逐著，爭搶爬到桃樹上去。桃花妹雖然身體單薄，可爬樹毫不示弱，一會兒就不見了。正當(dāng)我在焦急找她的時候，卻傳來了她那輕柔的“咯咯”笑聲。順著那聲，在濃郁的桃花叢中，探出一張跟桃花一樣粉白的臉，一條古銅色的長發(fā)辮，搭在和它相仿佛的一根桃枝上。
桃花眼里閃動著一雙烏黑的眼睛，于是我便悄悄地來到樹下，等她剛一落地，便像捕蝴蝶一樣，撲了上去：“逮住了、逮住了”。我叫著揪住了她，在樹底下的草叢中打起了滾，桃花妹不時發(fā)出“咯咯”的笑聲，這笑聲是那么的甜，惹得桃花也忍俊不禁，落下了歡樂的粉淚。
桃花妹坐起不笑了。卻莊重揀起落下的花瓣兒，遞給我說：“海娃哥，你給我穿花環(huán)�！�
雖然我不大喜歡女孩兒的支配，可眼前這是桃花妹哇，她那雙黑葡萄似的大眼睛那么使勁地盯著我，使我說不出一個“不”字。好半天，我總算把花瓣用細草秸穿弄成串。她接過一下掛在自己脖頸，小腦瓜兒歪歪地望著我：“哥，你看我像新娘子嗎？”
我審視著她，發(fā)現(xiàn)自己的小伙伴兒真美��！那潔白的臉蛋兒，明亮得像星星似的兩只大眼，臉上的小酒窩……配上那鮮艷的花環(huán)，多像畫上的仙女哇“桃花妹，讓我當(dāng)新郎吧？我天天給你編花環(huán)！”我憋了半天，竟憋出這樣一句話來。
桃花妹的長睫毛忽閃了兩下，沖我點點頭。“好嘍！新郎給新娘編花環(huán)嘍！”我們高興地蹦跳起來。又歡快地奔跑向桃林深處……
桃花妹和我形影不離，一年四季總是奔在田野上，春天挖野菜，夏天拾麥穗，秋天拾薯秧子，冬天打柴禾，我們這種親熱的兄妹般的友誼，早就被桃花娘和我娘看到了眼里。桃花娘指著我們影子道：“真是天生一對，地長一雙��！”我娘聽罷，多皺的臉笑成一朵花。
但是，春天再美，也有它逝去的時候，桃花也終究跟著春天一同逝去的。那年春日，桃花娘不幸患了一場重病，那病很硬，不久便去了。桃花妹的父親在故鄉(xiāng)西邊很遙遠的地方，據(jù)說是做地質(zhì)工作的。那時我很少見過他回故鄉(xiāng)。這時他卻回來了。見此他哭得很揪心，喃喃地述說著他對不住桃花妹和她娘。桃花妹聽了就哭得更加傷感。從此我就很少見到桃花妹身影了。一天，桃花妹突然找到我，告訴我父親要帶她去他工作那個很遙遠地方了。我聽此淚水溢滿眼眶，桃花妹就哭出了聲，我們心里都不好受。但我知道她是不愿離開這個家，離開這塊安葬娘的故土，這樸素美麗的故鄉(xiāng)，可她在這兒再沒有什么親人。她不可能留在故鄉(xiāng)，也不可能再和我一塊奔在故鄉(xiāng)的田園小路、渭溪河畔、桃花林里……
桃花妹要隨著父親走了，這時正置桃花盛開時候，故鄉(xiāng)人走出莊子，將他們送到鄉(xiāng)南那個出遠門的官道上，桃花妹父親就勸鄉(xiāng)親們不要再送，可我卻跟著還要強送，直把桃花妹送出故鄉(xiāng)以外土地，桃花妹父親再三勸阻，我才站住了腳，我從衣兜掏出早已精心穿好的一串桃花瓣花環(huán)，將它認真地掛在了桃花妹脖頸上，桃花妹哭了，我也眼濕了。
最終，桃花妹在父親勸說下還是上了路，我卻一直站在那里，望著桃花妹那粉紅的衣衫，在大地綠如地毯里的一條小路、那個皺折里，一閃一閃地消失了……
從此以后，我就再也沒有見到過桃花妹，只有每逢春天來臨，鄉(xiāng)南桃林花蕾剛剛綻開，我便會攜著柳條籃兒，朝那粉紅的彩云奔去，在桃林里大聲呼喊：“桃花妹，你在那……”這時我就屏息靜氣地聽著，仿佛有一串和渭溪河一樣清脆的笑聲向我飄來，于是我便會向桃林深處沖去，撞擊得那些桃花瓣兒，紛紛揚揚落下，我卻全然不顧，到處尋覓起來……
【經(jīng)典散文：桃花妹】相關(guān)文章：
7.瑩瑩妹散文隨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