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書攤散文隨筆
我從小喜歡看連環(huán)畫,從《鐵道游擊隊》到《岳飛傳》、《楊家將》,從現(xiàn)代到古典。故事精彩不用說,每本都是名家所繪,趙宏本、顧炳鑫、錢笑呆、王叔暉……都是我常掛嘴邊的名字,每次去逛書店都是目不暇接,無奈囊中羞澀,除過年時有了壓歲錢能痛痛快快買幾本書外,平時為數(shù)不多的零花錢都“奉獻”給了“小書攤”。
老城區(qū)有點規(guī)模的小書攤約有六家,西門大街和引線街上兩家規(guī)模最大,居委會所辦。
最吸引我的陶家巷老蔣的書攤。老人六十多歲,滿臉皺紋,說話慢條斯理,他特別愛惜書,發(fā)現(xiàn)書角有卷起的趕緊撫平。顧客翻書幅度太大,可能弄損書畫時,總要輕聲提醒一句。所有書攤中就數(shù)老蔣的書品相最好。
在老蔣處看得最多的是古典名著連環(huán)畫,四十八本一套的《三國演義》吊足了我的胃口。只恨出得太慢,看《桃園結義》時上四年級,等到《三國歸晉》,都念初一了。后來才知道,這套書其實不全,重版時把反映曹操徐州屠城、殘殺異己等內容的十二本給刪掉了。直到九十年代出版合訂本時,才恢復了全套六十本的本來面目。
有一次突然下雨,我?guī)椭鲜Y一起收攤,老蔣家就在附近,他住最里一進的一間偏房,除了幾件簡單的家具,都是書。我問老蔣院子里兩棵大樹滿不滿一百歲?老人嘆了口氣答非所問,說這座院子以前都是他家的。說完,從屋角的木箱里翻出一疊書來,壓低嗓門告訴我這是不久前他去香港探親時帶回來的,只給最信任的幾位?涂础=舆^書,我第一次知道了金庸、梁羽生的名字,以后半年我常去老蔣的小屋看繁體字、豎排本的武俠小說,F(xiàn)在想想,我應該是常熟城第一批知道郭靖、黃蓉、洪七公的少數(shù)幾個人之一。
學校每個學期都要在“京門電影院”包幾場電影,寒暑假回校時還會發(fā)電影票,“京門影院”周圍的三家小書攤自然不會錯過。一對老夫婦擺在電影海報下的攤子生意最好,這家書攤兼賣茶水,好多人在電影開場前喝杯茶,租本書打發(fā)時間。一次老頭懷疑我的同學偷書,和老太揪住了搜身,結果一無所獲,惱羞成怒,動手打人,老師出面,驚動了派出所才算了結。從此大伙兒約好再也不看他們的書,以示抗議。
“京門影院”對面是虞山劇院和東風商場,虞山劇院門口的書攤是母子倆所設,兒子二十來歲,明顯是弱智,母親四十多歲,兩鬢已經(jīng)斑白,三家之中這家攤子最小,書最舊。大家同情他們,去看書的人還不少,有時零錢也不用他們找,東風商場的營業(yè)員常把包裝箱送給他們換錢,這家書攤能堅持到老縣場一帶拆遷,都是靠了大家的好心。
最讓我難忘的是東風商場屋檐下的彭壽,小書攤主中我知道姓名的只有他。每次出攤,彭壽第一件事就是把營業(yè)執(zhí)照掛在最顯眼處。彭壽也是所有攤主中最講究打扮的,身穿當時時興的化纖西裝,打著刺眼的大紅領帶,總有點說不出的.味道。電影開場前,不管看不看書大家都要過去打聲招呼,彭壽會逐一認認真真點頭作答。有一次同學們捉弄他,十幾個人上前同聲喊:“彭壽”。窘得彭壽滿臉通紅,不知先答應哪個好。更有同學惡作劇,沖上前搶了本書就跑,彭壽快追上時,書被拋給了邊上的同學,折騰得彭壽滿頭大汗,要不是同學中的鐵桿書迷出來阻止,彭壽非累趴下不可。三家之中彭壽歇業(yè)最早,不知靠什么生活,后來偶爾見他和妻子在東門買菜,八十年代中期,最后一次遇到彭壽時,竟然是夫妻雙雙拄著紅白相間的拐杖,手攙手摸索著艱難步行,分明是一對盲人了。彭壽的晚景為什么突然如此凄涼,夫妻雙雙怎么會同時致盲的,一直是我心頭無法解開的謎。
小東門橫街上的書攤有兩家。東邊的一家,進了門要往下走好幾級臺階,店堂足足有四十平方米,光線很暗,兩堵墻頂天立地都是書柜,中間兩張八仙桌上也攤滿書。店主的兒子是跑供銷的,每次出差都要帶回很多書,不少書在常熟是獨此一家。除了連環(huán)畫,這家店還有大量剛復刊的雜志。現(xiàn)在的名作家王安憶、鐵凝、張潔等的成名作,都是在這家店看的。店主不知是姓“黃”還是姓“王”,咽喉動過一次不成功的手術,傷口無法完全愈合,常年貼著厚厚的紗布,說話嗓音嘶啞,氣若游絲。越是這樣還偏愛和人聊天。
我家住水北門,步行去一次橫街不容易,自然兩家書店都要轉轉。可是西邊的店主老馬只要看見是對面過來的,就不給好臉色看。那年老馬已經(jīng)八五高壽,樣子和啟功有七分神似。馬師母剛過七十,看上去反比老馬老氣,和老馬相反,見人進店不論老小一律笑瞇瞇招呼一聲:“同志!苯夥徘袄像R曾在上海的書局里干過很長一段時間,經(jīng)營上確實有一套。付足押金,書能租回家看。有人還書,都要當場逐頁清點,以防缺頁。過時的、品相差的書全部折價處理……。盡管店面不如對門大,書不如對門多,生意就是比對門好。老馬對此頗為自得。只可惜老馬的房子是租的。房東一發(fā)話,老馬只能重起爐灶。新店在西門大街一戶大雜院的夾弄里。因為不臨街,老讀者找不到,新顧客不知道,生意不好,不到一年就關了。
帶我去橫街的那位同學,當年發(fā)下大愿,掙了錢要把書店里的連環(huán)畫統(tǒng)統(tǒng)買回家,大家笑他癡人說夢?墒聦嵤牵(jīng)過十幾年苦心經(jīng)營,他成了收藏連環(huán)畫逾萬冊的收藏家。春節(jié)同學聚會,聊起小書攤,大家都覺得像一所學校,連環(huán)畫熏陶出了兩類人,一類是文學愛好者,另一類是書畫愛好者。
時間讓童年成為回憶,“小書攤”已經(jīng)難覓蹤跡?墒撬鼘ξ覀冞@一代人心靈的滋潤讓我們受益終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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