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淮優(yōu)美散文
一千多年的那個秋夜，杜牧一襲淡青的長衫，在越來越稠的暮色中漸至不見，只聽得一個聲音低低吟哦：煙籠寒水月籠沙，夜泊秦淮近酒家……
一步步靠近秦淮時，暮色正從城外的天空中逼過來。黃昏，人就變成了路旁的野草，身體似乎行將萎頓，靈魂卻異常清朗澄明，最適宜觸摸事物最柔軟處。
仿佛只在剎那間，秦淮如巨幅的畫卷在我眼前豁然抖落，令人猝不及防。我以為秦淮至少還有一段距離，一段通向僻靜處的青石板路，一段直抵歷史深處的時間隧道。我沒料到，秦淮原來就在鬧市，就在人群中。
選擇一座橋站定，左邊是翹角飛檐的夫子廟，只沒有了文采風(fēng)流指點江山的士子。右邊是黑瓦白墻的秦淮人家，早淹沒了纖腰宛轉(zhuǎn)輕歌曼舞的舊跡。
喑啞的燈漸次睜開了眼睛，夫子廟前的商業(yè)街頓時被點燃成白晝，照應(yīng)著鼎沸的人聲。好像是突然間從四面八方涌來了潮水般的人，又似乎這些人本來就在這里。來自天南地北的人們，把時間攢成一張薄薄的車票，或者只為了藏匿在心中多年的那個夙愿，只為了看一眼曾經(jīng)在夢中百轉(zhuǎn)千回的秦淮，一如我。固守于此的那些人，不動聲色，用微笑為餌，垂釣著遠(yuǎn)來者口袋里的錢包。這事物的兩面，存在于同一時間和空間，便有了今天的秦淮。秦淮的這一幅面孔，與夢中屢次出現(xiàn)的相去萬里，卻無疑是最完整最真實的表達(dá)。
突然，有人碰了一下我的右臂，是一個小伙子，他禮貌地請我讓一讓，我擋住了他的鏡頭。我側(cè)了側(cè)身，把視線伸向目力所及處，想尋找一個清靜的所在。沒有清靜的地方給我，所有的地方都擠滿了人。我的領(lǐng)地，不過是我腳下的這塊青磚。我的思緒在歷史與現(xiàn)實中交錯，時而分開，時而又糾纏在一起，直到又有人請我讓一讓。一個屢屢擋了人家鏡頭的人，實在是多余的，看來我只得走開了。我走過馬湘蘭顧媚生這些活色生香的名字，看到秦淮人家?guī)讉�字綻放成一朵朵金菊，遠(yuǎn)遠(yuǎn)的，像黑夜?jié)饷艿陌l(fā)間插上了別致的簪環(huán)。
“叭叭叭叭”，機船聲剪破了夜空，又在滿河霓虹中漸漸弱了。晚風(fēng)從河的那端吹來，帶著一股徹骨的涼意。河水開始晃蕩，晃蕩著滿河紅紅綠綠的燈影，看起來覺得無比怪異。這一刻，沒了笙歌，沒了弦管，沒了素手廣袖，沒了桃花扇底風(fēng)，那個六朝金粉的秦淮遠(yuǎn)去了，那個俞平伯朱自清文字里的秦淮遠(yuǎn)去了，若是香君小宛這些美麗而纖弱的靈魂歸來，她們將落腳在何處？江南貢院前的唐伯虎像氣定神閑，目光冷靜，那么在燈火熄滅人群散去月落星沉的子夜，他會不會突然活過來，對一彎逝水仰天長嘆？
秦淮不過是一條河，只因有了過于香艷離奇的.過去，即使繁華落盡仍不能在時光的深處安睡。繁華終究都要歸于寧靜，但是，只要還有人忍不住想掀開神秘的面紗，窺探傳奇背后的那些巧笑、愛情與眼淚，就會有人在繁華落盡后的廢墟上重新涂上大紅大綠的油彩。在各種厚重的色彩的包裹下，真正意義上的秦淮僵死了，鋪陳在我們眼前的不過是一個以秦淮命名的普通商業(yè)區(qū)，而那個我們曾在課本里遇到過的秦淮，曾在故事中觸摸過的秦淮，正站在云端的某個高處，冷眼打量著這一切。
我走了，秦淮在身后越退越遠(yuǎn)�；仡^，黑瓦白墻再也看不見了，只有霓虹依舊明明滅滅，像一個個猩紅的煙頭，燒灼著夜的肌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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