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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妖怪的散文

      時間:2019-02-14 20:17:47 我要投稿

      妖怪的散文

        “妖怪”,是昔日村人對順爺?shù)姆Q呼。

      妖怪的散文

        順爺姓范,單名一個“順”字,村中少有的外姓人。到了瓷鎮(zhèn)的橋南,你若打問姓范的人家,偌大一個幾百口人的村子,只順爺一戶,其它皆為苗姓。

        順爺身為外姓人,何以入得橋南這塊兒宗祠觀念極強的苗姓地盤,有了田地房舍,還站了腳跟,全因了姻親的關系。

        順爺?shù)南眿D,是橋南苗姓的外甥女,順爺自然而然也就成了苗姓人家的甥女婿。鄉(xiāng)人哩言“外甥是舅家的狗——吃飽就走!”話雖粗,卻不是罵外甥,而是說外甥在舅家所得的寵愛。順爺打小孤苦,流落到橋南,憑了老實肯干,被順奶的娘舅家相中,自此便立下一家門戶。橋南苗姓族人雖排外,自家的外甥還是要容下的,無非是一塊兒地皮上豎三間瓦房,山間的坡地簿田分給兩壟讓自己耕種,都是自己下力掙吃食,不沾他人一分錢的便宜,大家也就愿意落這樣的順水人情。倘使這外甥家真過不下去,不管到哪個舅家來討吃,你還不是得給上一碗飯吃?何況人現(xiàn)就在娘舅的地盤上,給他一個棲身之所使其安身立命,過自己的生活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橋南有了順爺,也就有了范家。也為了能在橋南立住門戶,一向老實的順爺更是百般勤懇,從來與世無爭。就拿供村人平時吃飯聚會的院場來說,偌大一個院場,就光見了他拿大竹掃把在那里掃。順爺老實,也因著他在村里的輩份小,同齡的人他都常得管人家叫舅,甚或叫舅爺?shù)囊灿。于是,村人就常愛和他開些玩笑,一是因他輩小,二者也知道他老實不愛生氣,再過頭的玩笑也總是一笑了之?善晚槧旑~頭右側奇怪地長了一個包,如清朝官帽上的珠子般大小。村人常就拿了它和順爺開玩笑,說:“都說珍珠瑪瑙出在鱉身上”,你這頭上咋長出來這么大一個包,莫不是要長珍珠?你可是個妖怪!順爺笑笑,不惱。

        于是,順爺就有了“妖怪”的外號。

        當然,這是輩份大的人才敢亂叫的。輩份兒小他一輩的,見他還得乖乖叫“姑父”,這是禮數(shù)。

        有了“妖怪”的.綽號,順爺依舊臉上時時帶著笑,依舊愛拎了大竹掃把掃院場。那時候,我還是個孩子,中午最不愛午睡,常就喜歡坐在院場里那棵一抱粗的桐樹下,看日頭從頭頂?shù)臉淙~間篩下一地光影,邊靜靜地看順爺掃地,邊傾聽樹上那不知疲倦一聲接著一聲的蟬鳴。順爺掃累了,就過來坐我旁邊的石板上,問我咋不睡午覺。我說我睡不著,就喜歡坐在樹蔭下的大石頭上,聽那種叫作“翅唄叉”的鳥在樹上鳴叫。

        我問順爺:爺,“那‘翅唄叉’到底是個啥鳥?為啥老愛大中午在樹頂上一個勁兒地叫,但卻又從來看不見它!”并有些像自言自語般說道:“要是能上樹逮一只看看就好了!”順爺笑呵呵地說:“我也不知道具體是個啥鳥,有人說它是老鴰,可它從來都只是站在你看不見它的桐樹葉頂上叫,到底長啥樣,我也不知道。據(jù)說小孩子看它后光害眼(鄉(xiāng)人對紅眼病的俗稱,兩眼紅腫,畏光流淚。),你光聽聽它叫就行了,可千萬別想上樹逮它,別到時候‘翅唄叉’沒逮著,萬一從樹上摔下來,那可是筋斷骨頭折的事兒,不得了呢!”

        我雖然疑惑“翅唄叉”是否真有這般厲害,但看順爺?shù)谋砬橛植幌袷窃谡f謊,況我也從大人口中聽到過類似這樣的說法,也就收了想捉它的心思,只靜靜地聽那一聲接著一聲的“翅唄叉、翅唄叉……”清脆的鳴叫了。

        順爺也靜靜地坐在那里,臉上帶著他慣有的慈祥和微笑。日頭從樹葉間灑下的光影,恰就落在他那紅黑且慈祥的臉龐上,就使我不自覺地聯(lián)想到那模樣可親的彌勒佛。于是,我便覺那叫他“妖怪”的人,是真真十分地無理。

        據(jù)說順爺有會做飯的手藝,剛解放那會兒還和他人在瓷鎮(zhèn)的車站開過飯館。后來,公私合營,他們那個只一間門面的小飯館,也就自然成了鎮(zhèn)供銷社的一部分,合作經(jīng)營后,他也就成了公家的人,吃上了公糧,一月能分二十來斤糧票,還按月發(fā)工資,這可是連村支書都沒有的待遇。那時候支書雖然厲害,但他也是拿工分,靠吃地里種的糧食過活。

        但順爺并沒有因為吃上公糧而自大或自喜,依舊是小心地做人,不論何時遇了村人,臉上始終是謙恭的笑。時不時拿了大掃帚,去掃大家伙兒吃飯開會的院場。當支書背著手從他面前走過,順爺總是趕忙停下手中的活計,問句:“支書,吃了嗎?”支書穿著四個兜的中山裝,胸前口袋插支鋼筆,抬眼看看,回上一句:“哦!是老范啊,掃地呢,我去大隊開個會!”便算是打了招呼,自顧地挺胸背手而去,留了順爺在原地,仍舊拿著掃把去掃他永也掃不完的院場地。

        順爺最為愜意的時光,便是在閑來無事時,叨了那桿黃銅的煙袋鍋,坐在院子的石板上吸旱煙。他從不吝嗇自己袋中的煙葉,不管是誰過來,他都會招呼你從他煙袋中舀上一鍋點上嘗嘗。爾后,便是十分悠然地劃著一根洋火,湊近煙鍋給你點著。之后方才自己嗍著煙嘴很是愜意地吸煙,讓臉上從未間斷過的的笑意,籠在吞吐出的那青灰色的煙霧里。那煙鍋中明滅的星星火光,照亮的便是他那黑而慈祥的臉。

        后來,實行聯(lián)產(chǎn)承包責任制,各家都分了田。順爺雖沒田,但順奶和他們所生的孩子們卻都有田。人多田簿,糧食肯定是不夠吃的,順爺就常常背了镢頭去山坡上開荒。窮苦人家出身,又舍得下力,吃著公家糧的他卻成了村里少有的農(nóng)把式,犁地、磨耙、揚場、搖耬樣樣在行,自家的弄利落了,也少不得要幫著四鄰收種。不論是誰提起順爺來,都說老范是個好人!

        然,順爺再好,終究是要老的。

        村人有一些時日不見順爺了,相互打問,說:“這‘妖怪’也不知道跑哪兒去了,咋恁長時間也不見人。老范不在,院場的地都臟成啥了也沒個人主動去掃掃,還是老范在了好啊!”

        有知道的,回一句:“‘妖怪’上城里享福去了!人家大閨女擱鄭州哩。”村人才都釋然,各自散了去。

        忽一日傍黑,村邊的河坡里一群人在忙亂。有的支篷布,有的披麻衣,有的砌灶臺,有的打棺材。打問起來,才知是順爺老了,胃癌。有知情的人,說順爺其實是去鄭州大醫(yī)院看病來著,前陣子一直吃不下,就想著去大閨女那兒看看,鄭州有大醫(yī)院,醫(yī)生手頭高。可終究是查出來得晚了,閨女沒敢告訴他實情,回去后他就非要喊著說回家,從床上強撐著起來要走,卻一口血吐出來,當時就咽了氣。時下城里都是火葬,這是閨女偷偷拉回來的?纱涉(zhèn)有規(guī)矩,在外面亡的人,是不能拉進家里放的,所以只能在河坡里支靈棚。

        村人知道平常那個總是一臉笑意愛幫人的“妖怪”沒了,都自發(fā)過來幫忙和吊唁。

        第二日時,棺材制好,人一入了棺,來吊唁的更是不絕,在棺前一口一個“老姑父”地叫,淚珠子都不斷線地掉,說是好人不長壽。而那些昔日叫他“妖怪”的年長者,則都在忙里忙外地幫著治喪。當大家伙兒聞聽順爺?shù)淖优f不想大操大辦,只簡單地在他老人家當年開出的自留地中葬了的話后。整日里喊順爺“妖怪”的村人不樂意了,說:“老范這種好人的后事絕對不許簡單,一定要大操大辦!你們這些當兒女的要是舍不得花錢大辦,那就把他拿張席一卷埋了,橋南人丟不起這臉!”

        后來,順爺風光大葬。主持喪儀的,是村里苗姓族人中最德高望重者和老支書,而給他抬棺的力大后生們,都管他叫“姑父”。

        順爺?shù)墓撞奶У酱搴竽掀伦畲蟮柠湀鲞叄懫靼嚅_始轉靈,孝子慟哭,瓦盆中焚燒著的黃裱,成灰后被一陣風卷起,打著旋兒地翻飛著。再起棺時,卻聽場東邊的桐樹梢上,有鳥的影子凌空而起,在天空撲棱棱劃過后朝南飛去,影子過處,便是“翅唄叉,翅唄叉……”一聲接著一聲的鳴叫,和著慟哭,挾著響器的嘶鳴,便罩了整個南坡的半空。

        自此,橋南再無“妖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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