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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賠名家散文

      時間:2019-02-24 20:06:50 名家散文 我要投稿

      賠名家散文

        那一年,我從內地探家歸來回邊疆,從烏魯木齊搭上一輛軍車,是運送壓縮餅干的。駕駛樓子里坐著司機、副司機,把我夾在中間。冬天穿得多,擠得像一堵綠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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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千里的路途,要在戈壁雪域急馳12天,曉行夜宿,好像追趕隊伍的孤雁。路上的景色十分荒涼,赫銹色的大漠像沉睡萬年的黃貓,在喉嚨深處打著悶啞的呼嚕。載著高高餅干箱的大卡車,像無足輕重的虱子在爬行。

        長途行車,要同司機搞好關系。不但生活上他們會關照你,一路還可天南地北的聊天,以排遣孤旅的寂寞。

        我坐在中間,左邊執(zhí)掌方向盤的副駕駛,一個面色透出一血絲的陜北小伙,總像被別人剛擊過一掌似的。他正在學藝,屬于技術尚不熟練因而熱情極高的階段。開起車來雙目炯炯,所有的動作都因用力過度而夸張。

        他很勤快,每天早早起身,用汽油噴燈把冰凍的發(fā)動機烘烤得暖洋洋。接著用一塊油膩的抹布,把車身擦得閃光。特別是車的大燈,雪亮得如同巨鯨的眼睛。我看他太辛苦,就說:“擦那么亮干什么?一路都是荒山野嶺的,連個西游記里的妖怪都沒有,誰看?”

        他低著頭依舊擦,手指甲因為用力而發(fā)白。嗤嗤地說:“有人哩。車走著走著,會突然跳出個村子。有娃子來看汽車哩。還有(又鳥)呀鴨的也都來看呢!

        跟這樣的新兵,你就覺著自己沒了道理,再不能說什么了。

        小鬼人挺可一愛一,但技術實在不敢恭維。邊塞的路,先天粗糙又失保養(yǎng)。斷斷續(xù)續(xù)朽同爛繩。但偶爾會在被車輪耙松的一搓一板路里,豎著極猙獰的石塊和極險惡的陷阱,副駕駛完全不知避讓,馭車直沖過去,騰的顛起滾流黃塵,讓你的心從胸膛飛射腦門然后狂瀉腳底。大廂上裝載的餅干,齊聲發(fā)出粉碎的呻一吟。我想,到了目的地,這批餅干需改一個名字,叫做炒面了。

        每逢顛得劇烈的時候,我就用眼睛去瞪坐在右面的正駕駛——他叫唐最雄,是個老兵了。希望他能負起責任,指導一下徒兒,不要把車開得像自殺。

        但是唐最雄無動于衷,甚至連跟睫毛都不眨動,裹一著皮大衣,冬眠的樣子。但是他絕對清醒,證據(jù)是車身每一次劇震之前,他都會微抬身一體,很舒緩地松一弛了全身的筋骨,把自己調整得如同一管質地優(yōu)良的彈簧。當從輪胎傳達來的猛烈顛簸駕臨時,就像嬰兒等到了搖籃的一次晃動,很愜意地隨節(jié)奏俯仰著。

        我覺得他這個師傅不稱職,或許自己沒什么真本事,也指點不了徒弟。要么干脆就是偷懶,漫漫行程中,一直都是讓副駕駛開車,他自己袖手養(yǎng)神,比我這個搭車的還要輕松。

        要說唐最雄一點也不關心徒弟,也不全面,每逢路過村鎮(zhèn)的時候,他的眼光就像鷹隼一樣銳利起來,從粘滿風沙的睫毛間迸射而出,隨著穿越公路的每一個活物——也許是一個滿面塵灰的孩子,也許是一只看不出顏色的(又鳥)鴨,也許是一條生了撅皮病的黃狗……快速移動。一旦村舍在背后隱沒,他的頭就立即萎頓下去,重新陷入皮大衣毛一茸一茸的領子里。

        最后一天,狂風驟起。副駕駛在一次把人顛得骨折的動作里,迷了自己的眼睛。他又一搓一又一揉一,把眼珠搗騰得像紅荷包一皮,還是不行。最后是我拆開自己的棉襖袖口,一抽一出一縷棉花,用火柴梗卷了兩個簡易棉簽,蘸了雪水,才把那粒黑沙子掘了出來。

        病源雖已除,但副駕駛的眼睛迎風流淚,一時半會是開下了車了。

        一逼一不得已,正副駕駛員易座。唐最雄在揣著手坐了11天汽車以后,正式握上了方向盤。

        他一踩油門,手臂一個回環(huán),我就知道自己遇到了行家。車啟動像一頭海豚緩緩舉鰭,無聲但是迅捷無比地開始了滑行。原本凸凹不平的道路像抹了油似地光滑起來,在車輪下緞子似地延伸。當然那些隆一起和坑陷還在,只是唐最雄巧妙地躲閃了它們,在各種障礙的邊緣優(yōu)雅行進。甚至這種被動的躲閃中還蘊有一種節(jié)奏,使你感到他不是在開車,而是把自己的.身軀膨一脹到同卡車一般大,俏皮地在風沙彌漫的荒原上舞蹈。

        我剛開始很高興,表揚他:“想不到你開車的技術這樣好!碧谱钚鄄恢每煞瘢瑤缀跏遣恍嫉睾吡艘宦。好像一個美女聽到別人盛贊她的嫵媚,不勝其煩的樣子。

        隨著路途漸遠,我生起氣來,不是氣他的不識夸獎,而是氣憤他既有這么好的駕駛技術,為什么偷懶,讓我們,包一皮括他自己,都多受了許多顛簸。這就好比一行3人,一路上都是小女人在做飯,色香味俱無不說,還頓頓夾生。直到了最后一日,你才知道,同行的老女人是個烹調高手,就是極簡陋的菜蔬,也做得別有風味?伤恢痹诎档乩锔`笑著,你說氣人不氣人?

        想想又奇怪。想他這種把車開得像繡花一樣的人,又怎能容忍副駕駛那種狂轟爛炸式的野蠻開法呢?我坐過許多司機開的車子,知道老司機可以不心疼人,但他,是絕對心疼車的。

        又過了一程,我看出他開車的毛病來了。

        每逢過村莊的時候,(雖然路上的人煙極少,還是會有村落的)他就不由自主地輕輕一顫一抖。由于擠靠得很緊,通過我與他的身一體接壤部分,我可以清晰地感到那種不應屬于強壯男人的細碎震顫,好像瘧疾病人高燒來臨時的反應。

        一只鵝在路上走?赡苁呛苌僖姷狡嚕Z對鳴笛并不驚慌,依然像個胖而懶的中年婦女,撅一著屁一股,目不斜視地橫穿公路。

        別的司機,會用前輪抵住鵝蹼,一逼一使那鵝狂吠起來,扇著翅膀,抖落下鵝絨,惶然逃竄。

        唐最雄不。他伏一在方向盤上,耐心地看鵝搔首弄姿,看鵝用扁扁的嘴巴梳理灰臟的羽毛?殆Z興奮地嘎嘎大叫。

        戈壁上很少有鵝。這是一個例外。

        胖鵝盤踞公路當央,汽車左右繞行不得。

        唐最雄心平氣和地等。

        我不耐煩了,說就:“開過去吧。”

        唐最雄說:“那會壓著它的。”

        我說:“不可能的。當我們的輪子一過去,它就嚇得飛起來了,絕對壓不了的。退一萬步,就算把它壓著了,你就說是它自己鉆到你的轱轆底下的,有誰知道?”

        唐最雄看著鵝說,“萬一壓著了,是要賠的!

        我說:“賠多少?不過就是一只鵝,也不是一只老虎。真要是壓著了,我來賠好了,不過是幾塊錢的事。鵝的主人沒準還高興呢。在這種大漠深處,一只鵝還賣不出這個價錢呢!

        唐最雄一動不動地趴在方向盤上說:“有些東西是錢所賠不起的!彼f這話的時候,我明顯地感覺到來自他身上的顫一動加大了,好像雨滴漸漸地密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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