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樹經(jīng)典散文
這是東鄉(xiāng)人家在秋天才有的場景。不是東鄉(xiāng)人，應(yīng)該是念不準(zhǔn)“倒”這個字的發(fā)音的。不念daǒ，而念daograve;。從字面意義上看，應(yīng)該是指躺倒在地上的樹，呈一種靜態(tài)。但在東鄉(xiāng)，這是一個動詞，甚至是一種手藝人吃飯的行當(dāng)。
一般而言，一個村莊總有一兩個倒樹的手藝人。這樣的師傅要會木匠手藝。還得備著家伙，那是一種特別的鋸子。因為不常用，所以一般人家不置辦。寬度未必大，但長度一定有別于一般木工所用的鋸子，大約有尋常的兩倍。倒樹需兩人合力，視樹大小甚至三人。選一個晴好的日子，主家為師傅們準(zhǔn)備好飯菜。兩人相對而坐，負責(zé)鋸樹。而高大的樹木，還得有一兩個力氣大的人用繩子牽著。
開鋸高度一般與樹根齊平。誰先鋸下第一鋸不一定，但兩人的動作則是絕對一致，你來我往，否則便會澀。尋常的樹也就幾分鐘的光景便可拿下，而高大的樹，則需要一些時間。常常此刻，總有幾個孩子在一邊好奇地看。年幼的我因為常常生病體弱而個矮，同齡的孩子早已坐在課堂上課的時候，我還像流浪的孩子樣地跟著鄰居大人們東穿西癲�？慈思业箻洚�(dāng)然是不可放過的稀奇事。
當(dāng)師傅開始選擇樹身下鋸的時候，他們已經(jīng)確定了樹倒下來后應(yīng)該有的方位。左邊鋸，左邊倒。我們也立即根據(jù)經(jīng)驗迅速占據(jù)有利地形，安全且觀察清晰。師傅們你來我往，一鋸鋸地相互牽拉著，手動著，嘴也不閑著，常常會拿了我們打趣。間或，還互相喊著口號。倘若大樹，起初則是紋絲不動。漸漸地，鋸子深入樹身，快接近樹心的時候，樹會漸漸做出欲倒之勢。師傅們便停止動作，起身。吆喝著讓我們站到樹要傾倒的對面。換另一側(cè)，雙方更換座位，再開鋸。通常，出于安全考量，會有另外的人拿了粗壯的繩子捆綁著，引導(dǎo)樹倒下的方位準(zhǔn)確無誤。師傅起初下鋸的方位便是樹倒的方位，童年的我一直為之困惑。
大樹倒地的瞬間還是蠻壯觀的。那么高的樹躺在地上，剛剛有的生機轉(zhuǎn)瞬變成一片頹勢。我們會開心地圍著樹直打轉(zhuǎn)。樹倒下了，師傅們還不能閑著，得去掉那些枝枝干干。按照樹枝的`粗細長短再做些安排。而這時候基本都是主家來做決定。收拾整理干凈后，便進入最后一步，“殺樹”。這個步驟需要很多人一起，各自排列著，合力將捆綁的樹放入池塘水中。為了讓樹泡深泡透，主人還會找來石頭等重物堆壓著。秋天放下，待來年春天或者夏天就可以使用了。而這“殺樹”，依我的理解，大概是要去掉樹中的蟲子。再有什么目的，我便不知了。
在東鄉(xiāng)，一般人家的房前屋后，總有一些樹木。兒時記憶中，很多村莊倘若不是自己走進，甚至都以為是片片樹林。而農(nóng)家一般只有辦大事的時候才會有倒樹的念頭。如砌房子，嫁女兒娶媳婦，或者有老人故去。東鄉(xiāng)的樹都是些尋常的樹。能夠被主家當(dāng)做大料的樹木不多，木質(zhì)比較硬的銀杏樹或者榆樹常常會被用來打制床、家具等大件。但銀杏樹很是稀罕。縱是深深的庭院老宅也就一兩棵銀杏而已。而大多人家為了那樹上的白果收成一般不會輕易倒掉他。樟樹更是難得一見。在我東鄉(xiāng)成長記憶中，幾乎沒有見過樟樹。但東鄉(xiāng)人家嫁娶樟木箱子卻是難得而又必備的嫁妝。那時，我就知道，在遙遠的江西，總有源源不斷的樟樹。因為東鄉(xiāng)人家的樟木箱子都是托人在江西隨著船運載回來的。
東鄉(xiāng)樹種很多。有棗樹，但長得極慢，一般主人家不指望他用，當(dāng)孩子們零嘴似的養(yǎng)著。有榆樹，長得丑陋但結(jié)實，常常會讓主人稀罕。有桑樹，用作家具的多。泡桐樹也是尋常的。在東鄉(xiāng)，幾乎家家戶戶門前都有一兩棵泡桐樹。樹長得快，但木制松脆，基本不能頂大用。倒是那樹上開的成串成串的紫色花更奪人眼目。每當(dāng)春天四、五月間，披披掛掛，煞是好看。有松樹，大多是水杉，在土山或是土墳上多見。而那叫不出名字的雜樹尤多。楝樹也有，開白色或者紫色的花�；ǘ浜苄。ò臧字型缸�，花不招人眼，但花期很長，有的年份能持續(xù)開放一個多月。尤為難得的是，在衰敗的過程中，逐漸變白，四下彎曲分散。花蕊呈紫色棒狀，周圍紫，蕊心卻呈黃色。最后結(jié)果，先青后黃，長成有指頭大小后會落下。但常常被大人們叮囑的是，吃了果子會變成啞巴，因此楝樹又被東鄉(xiāng)人稱作啞巴樹。也有一些叫不出名字卻長勢很快的，東鄉(xiāng)人喜歡說雜樹。
東鄉(xiāng)的樹木以楊樹為最多，學(xué)名叫做楓楊。易栽易長，也不挑地，家前屋后，溝坎坡地，總是可以看到他們的身影。六、七年后，便可成材。楊樹除了一般當(dāng)做砌房造屋的輔料以外，還有一個重要而通常的用途，多用作老人的棺材。記得兒時，老屋隔壁的人家在他的堂屋里并排高高地放著兩只棺木。原本是白色的身子，一年年的上漆，直到黝黑發(fā)亮。放棺木的板凳也是一并做的。長條，窄窄的，兩條板凳相向而置。在舊日盛行土葬的時候，幾乎有老人的人家都會提前打了棺材放著，上歲數(shù)的老人甚至?xí)崆皬埩_著為自己或者老伴做好棺材。森然的棺木對幼年的我們還是有著一種恐怖的。但凡誰家有了棺木，我們都會繞道而行。
倒樹結(jié)束，主家要對師傅們酬謝。好像不給錢，只是準(zhǔn)備一頓比較豐富的飯菜，略備些水酒。手藝師傅們總有些酒量。直到喝得有些醉意，才會搖搖晃晃地告別主家。至于那樹倒后留下的樹樁，則是上好的燒柴火料子。想象著在柴火的燃燒下那漂渺的米飯或菜香，不覺有了流口水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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