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桿旱煙斗
那桿旱煙斗
●藍永秀
換掉乳名入學時，父親宰了一只大公雞，請來了大母舅，鄭重地給我取名為“永秀”，旨在讀書后我的學業(yè)永遠優(yōu)秀，日后能光宗耀祖。讀小學二年級那陣子，父親卻瘋吼瘋叫地罵著給我添金為銹咒我永遠生銹。許多年后，他老人家又莊重地要我去金取秀永不生銹而還了我的本來面目。于是，朋友們又一次笑我這“永秀”的名字里頭帶著女人的“傻味”，叫我還是“留銹存金”，讓金秀相影益彰，一生大富大貴�？晌覅s不因此而取金留銹。我覺得父親適時地給我取舍“金”字極是珍貴，極是自豪！
穿開襠褲之時，捏泥人捏癢了我的手。進學堂后，捏癢了泥人的手卻捏不癢筆桿，老師手把手地教我捏筆涂抹人生，我卻只能畫出些雞爪蛇蟲爬行類。泥人一個個依舊地讓我捏出人模人樣，叫人嘖嘖稱口眼直看愣。尤其是父親的像，眉毛胡子捏得一根不差惟妙惟肖！父親看了，邊抽著旱煙邊呵呵大笑。父親看到了我捏泥人的絕技，以為我的學業(yè)也一定像捏泥人一樣優(yōu)異。誰知檢查我的作業(yè)后，看到了滿紙的蛇蟲雞爪，不禁氣得那撮山羊胡須抖動了起來，掄起那桿旱煙斗便把我那愛捏泥人的手錘得皮翻肉綻，鮮血直流。看你還捏不捏泥人，看你學習不學習。父親指著我那被他錘得鮮血淋漓的手抖動著那撮山羊胡須吼叫著。父親想用他那桿旱煙斗給我錘出一手好字錘出一肚怪才來，可我就讓他錘不出來。泥人依然活靈活現(xiàn)地捏出一個個，父親的旱煙斗也一次次狠勁地錘向我那沾滿污泥的小手指……
我的小手指在流血，父親的心也在流血。后來，父親“泄氣”了，旱煙斗只是吧嗒吧嗒地在他嘴邊喘著粗氣，卻不再錘向我的小手指。我捏泥人更加勤快了。
癢技大發(fā)，學業(yè)荒廢。每個單元測試，老師準是送給我一個雞蛋外加一雙筷子，叫我好好地奉送給父親當下酒菜。父親卻沖著雞蛋筷子摑我的臉蛋擰耳朵，似乎區(qū)區(qū)小蛋不足下酒，非把我臉蛋和耳朵扯下來不可，并大吼大叫地咒罵：永秀永銹！秀字加金永遠生銹??? ( )
我只會捏泥人，不曉得秀字加金永遠生銹是什么意思。其實，我也不想去知曉。只要能玩癢技，秀字加金永遠生銹就永遠生銹吧，與我無關，任人說去。
上了小學三年級，老師教到生字“銹”字時，特別地把教鞭敲到了我的頭上，說永銹永銹你要洗耳恭聽，現(xiàn)在就講到你這個永遠生銹的“銹”字含義了。我想，聽就聽吧，知道了“銹”字的'含義又怎么樣？難不成“銹”字還有法術叫我捏不成泥人呀？洗耳恭聽后也不知道金屬表面所生的氧化物是什么東西。只見這時候老師舉起一把爛柴刀，指著爛柴刀上的黃色說，這就是銹。長滿黃銹的爛柴刀有用嗎？老師問。同學們異口同聲地說沒有用。老師把那爛柴刀丟進了垃圾堆，說，誰不認真學習，就是爛柴刀一把，永遠生銹，無用。你們要做永遠生銹的爛柴刀嗎？
不做！
同學們響亮地回答問題后，齊喳喳地向我投來了鄙夷的目光，我好像就是老師剛剛丟去的那把爛柴刀一樣。難道我就是爛柴刀一把了嗎？父親咒我秀字加金永遠生銹我就永遠生銹了嗎？
我不能！
我感激父親適時地給我添金咒銹；我感激老師恰到好處地給我去銹尋金。我摒棄了捏泥人的癢技，握緊筆頭，堂堂正正地寫畫前程，威威嚴嚴地涂抹人生。后來居然讀了高中，當了老師，又進修了大學……
工作后，父親怕我沾金銹蝕，他用那桿曾經(jīng)錘過我小手的旱煙斗裝了滿滿一斗旱煙，很莊重地遞到我跟前，說，你不能生銹。來，抽一口旱煙吧，抽了旱煙，把銹字里頭的金字去掉，永秀不銹啊！
尊父命，我接過了旱煙斗，吸足了滿滿一口，悠悠然地吐著一長串旱煙圈。旱煙圈中，金字隨之煙消云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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