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時樂趣:鍋鍋眼兒
兒時樂趣:鍋鍋眼兒
文/亞軍
兒時街鎮(zhèn)周圍都是農(nóng)村。農(nóng)村包圍著城市。
街上的娃兒喜歡到農(nóng)村去玩。有個單詞不好意思說:偷吃。我們的吃相興燒鍋鍋眼兒。
在缺食少糧的年代,吃是兒童最大的樂趣。吃的記憶尤為深刻。
一群孩子,總有幾個,乳名不是叫壇壇就是叫罐罐。
若你從孩子傍邊走過,你喊:壇壇……
總有一二個孩子停在風(fēng)里,答應(yīng)你:喊誰?
那時的主食:喝包谷羹、清稀飯。幾碗喝下去,個個孩子挺著死肚塞,敲肚子如敲鼓,嘭嘭嘭的,瘋跑在街巷里。
幾泡尿,幾趟汗水,肚子里咕嚨咕嚨,聲音在腸胃里躥來躥去,肚子像泄了氣的皮球,焉了;臉上盡是憂傷和難受的表情。
那份感受不想回憶。
進館子,沒錢。食剩菜殘羹,叫舔盤子,是叫花子的活路。哪個孩子舔盤子,丟臉,丟祖宗的臉。誰也不干。
城市小得像芝麻,農(nóng)村是西瓜——天地廣闊,吃食豐富,適合孩子偷嘴。
“松井的隊伍來了,來了——來了”……
一群小鬼溜進村莊的田野。
先說偷萵筍。操著手在土坎上走,打望田野,四處無人,跳進土里,雙手一握,按住萵筍順勢剮下去,蹲成一團,菜葉掉盡,拐一下手,掰一下,嘣,往懷里一揣,蹦上土坎,走了。要點:穩(wěn)準(zhǔn)狠。心態(tài)還要平和,顯得若無其事的樣子。
走到僻靜處,選樹蔭里坐下,剝皮,邊剝邊食用,咬出嘣嘣的脆響。
生食萵筍,清脆而清香。至今我還喜歡食用活捉萵筍,不但自己食用,常用來待客。
瓜棚下偷吃苦瓜,和坐在桑樹下選食疊葚一樣快活。
偷吃苦瓜,不能吃瓜。吃裹在種籽上的瓤。青綠色的苦瓜熟透后,顏色會變黃,黃色的瓜尾上裂出紅色的口子,像嘴唇上抹了口紅,瓜肚子里露出裹在種籽上的瓤,鮮艷得像摻進了金子的火焰。
瓤好吃,味道如西瓜,甜得亮(膩)人。記得要吐出種籽,種籽硬,磕牙,它本身樣子也如牙,比牙略黃,邊緣有鋸齒。我被它害過,嘎嘣一聲,吐它時,吐出了我的一顆門牙。找了半天,沒找倒,不知我的門牙和種籽一樣,第二年也會發(fā)芽,長出瓜苗來。好想再回去尋尋。那片瓜田早就消失掉了。
家鄉(xiāng)有條小河,名字好聽:花溪河。河的對岸是一灣連著一灣的田土。五月過后,番茄紅了。綠影子里番茄紅得誘人死了。
孩子像鴨子一樣游過河。我們比鴨子聰明,曉得潛水,去偷吃番茄。
有回野過頭了,我翻轉(zhuǎn)一只南瓜,露出它的肚臍眼,用削鉛筆的小刀,沿著肚臍剖開一個圓孔,掏出里面的瓜瓤和種籽,坐在上面一邊吃番茄一邊出恭;貋頃r沒有忘了,把剖開的肚臍蓋回去,重新翻轉(zhuǎn)瓜的身子,仔細端祥,模樣未變。竊喜著走在回家的路上,一路上陽光耀眼,心里的花兒全都開放了一樣,F(xiàn)在想起南瓜的主人,家鄉(xiāng)的農(nóng)民當(dāng)時一臉怒容。后悔莫及。
農(nóng)民靠汗水,靠辛苦,臉朝黃土,背朝天,種出莊稼,巴望著地里的收成,養(yǎng)活家人,容不得糟蹋。簡單的道理,人人應(yīng)懂啊。
該說鍋鍋眼兒了。夢里聞到香味,依稀回到童年。家鄉(xiāng)的坡地上,胡豆是春節(jié)開花,花影若蝴蝶,香氣撲鼻,一直香到三月。蔥煎、韭煎嫩胡豆是一道香味喜人的菜肴。但是趕不上竹筒燒嫩胡豆,食過一次,一生回味,一生都對食物的美味充滿感謝。
春天的晡時,陽光像一絲絲金色的琴弦,彈拔出金質(zhì)的聲音,既耀眼又盈耳。田地上,荒野上,各色各樣的草花、菜花,或黃,或紅,或白,好像張著千千萬萬只的'小耳朵,正在傾聽光的金音,燦爛地遍開著。
幾個孩子披著金絲般的陽光,出現(xiàn)在田地上,荒野上,他們分工合作,扮成一家人,家人的親情,居家過日子的模樣。
燒鍋鍋眼兒,也是小人兒過家家,辦家家酒,是我國南方北方都喜聞樂見的兒童游戲。
帶上銻鍋、銻盆、銻盤、鹽,偷一砣家里的豬油,莫要忘了火,那時叫洋火。
家鄉(xiāng)的田地里,坡地上有取之不盡的食物。水田邊有老井,樹林里有柴火。選一個僻靜的角落,讓鳥兒都發(fā)現(xiàn)不了的地方。
燒嫩胡豆,步驟:取青竹,手腕粗,沿竹節(jié)切截成筒,三五筒足矣。偷來嫩胡豆剝莢,莢莫扔,備用。邊剝邊往竹筒塞入胡豆八分許,加鹽,上下抖動,搖勻,紙包里的豬油灌進去,菜葉封口,常用蓮花白,蒙上竹葉,棉線扎實,敷上黃泥巴,扔進火堆里燒,聽嗶吧聲,竹皮裂,竄出白色的蒸氣,是嗞嗞的響聲,飄香溢熱,竹筒變黃,逐漸褐栗色,直至發(fā)黑,壓火,木棍掏開柴薪,把竹筒埋進火屑里,撒上豆莢殼,沃起,只見青煙,不見火苗。怔怔地盯著灰堆,露出巴望的神色,一片安寧……
一晌過去,取食!香得人昏死過去。不信,你試一回。
反正,幾十年了,我現(xiàn)在還在發(fā)昏,說的話完全不著邊際,也不符合常識。好吧,歇會再說。
燒鍋鍋眼兒,跟倒時令轉(zhuǎn),地里出什么,就“燒”什么。我們“燒”過土豆、地瓜、蘿卜、紅苕、茄子、包谷、蓮白……
幾乎家鄉(xiāng)土地上的作物都被我們“燒”遍過。
“燒”蓮白——包包白,清水加鹽,邊時煮邊食,像吃火鍋,暖身。蓮白要歷過冬的,霜雪乍過,是青白色的脆白菜,老讓我想起景德鎮(zhèn)的瓷器:“影青”,有玉一樣的光澤。
食青白菜,上品是菜芯部分,顏色是瑩黃色,像黃玉。
等會中午我就要去弄。這道菜簡單:切姜絲四五絲,鹽少許,五六粒蝦仁,清水熬,水沸三遍,沸波連邊,加入白菜,再沸出鍋,上桌時撒一撮蔥花,湯色清亮,清醇爽口。
川菜里有一道“開水白菜”,最為風(fēng)雅,把白菜做到了逸品的境界,不過“曲高和寡”,反而不如民間的“回鍋肉”,“家常豆腐”流行了;也不如我的姜絲蓮白湯通俗吧。
兒時樂趣:鍋鍋眼兒,不僅在我的心上烙下了印跡,讓我歷久彌新;還在我的手上,是左手的手背上烙下了一道傷疤,至今還未完全消失掉,每每回憶,隱隱生痛。
記得是一次燒蘿卜吃,鄰里的笆籠哥哥不小心,把燒紅了的“火鉤”烙在了我的手背上,為這事,他挨了陳伯伯一頓打,哪哭聲還在我耳畔響起。
笆籠哥哥過世有好些年了,想起童年的玩伴,我好想對他們說幾句祝福叮嚀的話語,喊幾聲他們的乳名……
靜靜地等候著,有幾位依然立在路傍的風(fēng)里。
答應(yīng)我:
你喊誰。
(2016.11.13初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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