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茶記
喝下午茶這一起源于英國的傳統(tǒng),已經(jīng)逐漸成為現(xiàn)代白領(lǐng)人的一種休閑習慣,而祁門紅茶毫無疑問成為下午茶的不二茶選、新貴一族。那種先苦后甜,回味若蘭,絲絲甘甜的味道,喝的已不僅僅是茶,而是一種詩意,一種禪意。
但我一直將紅茶當解渴的飲料,而極少賦予它小資的情調(diào)。記得幼時的禮拜六,睡意綿綿里被父母叫醒,他們一邊催促我快些的吃早飯,一邊將一袋的新鮮茶葉抖在篾盤里。那碧翠的茶葉還沾著一些的露水。原來父母已用一個早晨的時間,在山上的茶園里采擷了許多茶葉回來。吃完早飯,跟著父母去自家遠山的茶地里采茶。他們走在山路前面,打落一路葉片上的露水,褲腳和解放鞋濕漉漉的能擰出水來,而我則干凈的纖塵不染,滴水不沾。半路上我們聞到一股沁人的清香,父親一彎腰,便在一棵櫟樹根下摘來兩朵建蘭,插在我的頭上。“ 像是兔子的耳朵,囡囡是一只兔子�！� 媽媽笑呵呵的打趣我,卻隨手在山路邊摘下一束紅色的杜鵑花,換了我頭發(fā)上的建蘭。父親背上掛著一個斗笠,斗笠里面墊鋪著干箬葉。到了山上,一輪白晃晃的太陽在氤氳里若隱若現(xiàn),眨眼時才感覺到眉睫上沾上了絲絲的一層霧水,一抹頭,發(fā)間也是濕漉漉的。父母早已經(jīng)卸下了包袱,將之掛在茶地里一棵茶籽樹上,便急急的彎下腰去采茶。
茶地里嫩綠的新茶如同油菜芯,在風中微微擺動。 我跟在媽媽身邊,她雙手像兩只敏捷的小雞,飛快的`啄茶樹上的嫩葉,看的我眼花繚亂。而父親則左手扶著茶樹枝條,右手一片一片的,像是在數(shù)著他采了多少茶葉,顯然他是有力氣沒地方使,粗糙的大手指隙里偶爾還掉出茶葉。媽媽說:“你爸就是飯桶,還沒你采的快�！庇兴墓膭�,我的優(yōu)越感油然而生,故意跟父親在一棵茶樹上去搶,以此來打擊他的自尊,報復他平日里對我的嚴厲斥責。他倒是臉皮很厚,對我的優(yōu)秀視而不見。感到他真是個無趣之人,還是跟媽媽在一起開心,便又跑到媽媽的茶樹邊去采。
中午艷陽高照,布袋里已經(jīng)采了滿滿的一袋茶葉。我們一家三口在茶籽樹下吃中飯。中飯是去年臘月父親親手做的芝麻糖和“紅包”酥糖,酥糖的糖稀已經(jīng)融化,沾在紅紙上,紙面紅色的色素也使手指抹上一抹的猩紅。扔在地上的紅包紙,那甜的糖稀,香的芝麻粉的味道,立即引來了一隊螞蟻和其它蟲子的爭強。我們的拇指和食指被新鮮茶汁染的像是兩截黑木炭,散發(fā)著茶葉的清香,尤以媽媽的手指馨香最為濃烈,她一個人采的超過了我和父親茶葉的總和。
到了下午,陽光炙熱,使人口干舌燥。我的小嘴嘟著可以掛一簍茶葉,明白無誤的表達想快些回家的愿望。這時,媽媽叫我豎著耳朵聽,竹林里傳來幾聲“咕嚕咕嚕”的怪叫聲。媽媽說,“這是鳥叫,這鳥叫還是有來歷的:從前有一家人的男人長期外出做工,家里只有婆媳兩個人。婆婆是個瞎子,媳婦天天虐待婆婆,也不給她吃飯。那天婆婆餓的實在難受,就求媳婦給她些吃的,媳婦把地里的蚯蚓挖出來給她吃,騙她說是面條。后來她們家男人回來了,婆婆告訴她的兒子這些事,那兒子就燒了一鍋開水,把媳婦仍在開水里燙死,媳婦從此變了一只鳥,天天叫“公惡婆惡,兒子十(分)惡”, 你聽,像不像?所以做人要做好人,囡囡可知道?!” 聽著竹林里的鳥叫,還真惟妙惟肖。我循聲跑到竹林邊,只聽見鳥“噗噗”的飛,卻看不見它的蹤跡。鳥的故事并沒有激起我多久的興奮,父親便干脆叫我去茶樹底下睡覺去。
一聲驚天動地的雷鳴,打碎了我的夢,頃刻間,嘩嘩的大雨傾盆而下。父親急忙將斗笠和雨衣拿出來分給我和媽媽,雨幕使人睜不開眼睛,而媽媽依然在用她的雙手采摘茶葉,只是因為新舊葉片被雨水沾在一起,她的速度慢了許多。腳下的黃泥土被雨水沖涮成了流淌的泥漿,每邁動腳步,跟滑冰似的艱難。下身早已濕淋淋的,透著一絲的涼意。父母卻是雷打不動的樣子,絲毫沒有回家的打算, 這一天真的很漫長。
雨歇了很久,父母才直起彎了一天的腰,停下手里的工作。父親砍了一根青岡櫟的柴薪,柴薪兩頭掛著兩袋茶葉。山路泥濘,媽媽牽著跌跌撞撞的我,實在不知道父親馱著柴和兩袋茶葉是怎樣走到家的。到家時,天已黑,父親把茶葉挑到初制廠里賣,媽媽才在昏黃的燈下開始做晚飯。而我,早已經(jīng)顧不上吃飯,昏沉沉倒頭便睡。原來農(nóng)事并不像想象的那樣新鮮和愜意,而是無盡的艱辛和勞累。農(nóng)村看起來詩情畫意,住起來卻是十分艱苦。父母更是起早貪黑,埋頭苦干,經(jīng)常連飯也顧不上吃。
第二日星期天,我是再也不愿意跟父母去采茶了,便以做作業(yè)為由,留下自己的時間。村子里的茶葉初制廠人聲喧嘩,機器轟鳴,許多人在操場上忙碌的曬茶葉。這茶葉都是昨天收購來的,有些水分。制造紅茶,首先得將茶葉脫水,將茶葉在太陽下暴曬。然后在揉茶機上不停的擠壓搓揉,一片片翠綠的茶葉被磨研成黑色的條狀,之后發(fā)酵,分揀,剔除劣質(zhì)茶,再深加工,還得在烈火里烘培,每一道工序都得細致認真,絲毫不能馬虎。從村子的初制到縣里的精制廠,祁門紅茶要經(jīng)過17到工序,方能制作出上好的紅茶,其尊貴便也在情理之中。
這人生也當如這祁門紅茶,在深山里出生,風雨中成長,歲月里磨礪,最終才會像那加了糖的下午茶,散發(fā)出生命的芳香和璀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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