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愛的月光里穿行
我不喜歡白色。甚至有些討厭。
這源于我的曾祖父。他是歷史上最后一個王朝最后那年的秀才,在考中舉人后,欣喜若狂地要在整個世界大擺筵席。村里終于有了這個“朝里人”,村長破天荒的把整個村子的墻壁上都貼滿了喜報。最后沒了紅紙,只能以白紙代替。黑色的墨水浸染著那片不大的花白,是那樣顯赫。曾祖父踉踉蹌蹌看著自己滿屋子的書,想著這二十年的寒窗苦讀,不禁豪興大發(fā),借著酒勁一把火把自己的書屋燒個精光,那些受傷的紙片從線裝的書堆里騰空而起,帶著糊味就不見了蹤影。
曾祖父最終死在了赴任的路上。據(jù)我的祖父回憶,他的父親在走到自己經(jīng)常背書的棗樹林的時候說了一句“我的那些書又回來了”便倒地畢命。村里算命的老先生最后給出了這樣的結(jié)論:他是碰到了紅白雙煞。棗子是紅色的,那些書則是白色的。不過大多數(shù)人不相信,不過后來我的祖父信了。
祖父的頭上總是圍著一條白手巾,在那個年代,農(nóng)村45歲以上的人都要圍上一塊手巾,表示自己已經(jīng)上了年紀。祖父家是中農(nóng),在那個時候是團結(jié)的對象,不過不如貧農(nóng)吃香。盡管是大隊的會計,但在那個貧窮有理的年代,他也沒少吃白眼。在最后一次審查家產(chǎn)的時候,祖父要讓自己的家人跟著自己光榮一下,把那條挖豬糞用的鐵鍬藏起來,把家里所有男人的衣服都破了好幾個洞。最終,我們家成了最紅的那個階級。祖父像完成了一件壯舉,在我的曾祖的牌位前咣咣咣三個響頭,是他把這個家操持的這樣興旺。
半夜起來解手,所有手電筒里的白色的光柱把祖父圍了起來,一束束像黑夜里透明的長刀。祖父把尿嚇得都憋回去了。民兵連長手里拿著剛搜到的那把鐵鍬和家里晾衣服的鐵絲在祖父的'眼前晃了晃。祖父一屁股蹲在地上。他再也聽不進去民兵連長在分析他罪名的時候當做引子的毛主席語錄,更不敢直視周圍那些紅孩兒看待階級敵人的憤怒的眼睛。最后,因為多出來的那跟晾衣服的鐵絲祖父家被劃為富農(nóng),基本屬于黑五類。民兵連長最終晉升為村里的會計,他早就眼紅自己的政敵每次算賬的時候總往家多弄二斤白面。
祖父至死也不敢相信那個自己總是喊著“兄弟”的同志會這樣陷害自己。
父親在祖父被平反后當了學(xué)校的民辦老師。每天按12個工分。到了80年代初,每月還能得到十元工資。母親總是聽到村里其他婦女這樣的恭維:多好,輕輕松松,每月還有零花錢,給個縣長也不干。母親一直以這句話鞭策自己娘家的弟弟,最終我的三舅也考上師范當了老師,這是后話。
母親不識字,但是她自小就特別崇拜鄰居那個會寫信的老先生。那老先生刷刷幾筆就能讓老遠老遠的人知道村里的事情,是不是比信鴿還靈?她看老先生的目光煥發(fā)著不一樣的神采。現(xiàn)在,那些神采都轉(zhuǎn)移到了父親的身上。
父親從來不會向人炫耀自己那標準的楷書。他只是過年的時候在自己家門上高調(diào)一番。凡是來拜年的人都會駐足嘖嘖贊嘆一番,連不識字的人也會對自己的兒子講,把字寫成這樣你就有出息了。父親只是微笑,連聲說還早還早。
后來,每年的春節(jié)我家的堂屋布滿了街坊四鄰的對聯(lián),從進臘月一直到年三十,伴隨著一場場的雪,父親始終在紙上寫寫畫畫,我在旁邊給父親裁紙,父親一言不發(fā),雪光鋪陳進來,對聯(lián)紅的耀眼。家里出奇的安靜,像是有麻雀飛過的天空。
后來,我認識了小西。小西總是喜歡穿深色的衣服,因為她覺得自己長的黑。其實那不是黑,有點泛紅,是我喜歡的小麥色。我說小西我依然記得五歲那年我迷失在田野里的麥田。即將成熟的小麥一望無際,只是在隨風(fēng)波動。我躺在那麥穗上,母親焦急地喊著我的名字,從麥穗上拉起我,背著我走出麥田。白花花的陽光直射,我在她的背上起伏,她的皮膚早已被陽光浸透,和小麥一個顏色。造物主就是有這樣的約定,它把農(nóng)民和農(nóng)民的成熟的莊稼染成一個顏色,不分你我,不知是誰成全了誰。
我把我們家的故事講給小西聽。小西總會皺起眉頭,不過她一定覺得里面有一種吸引人的玄妙。
我始終不明白,為什么我們家和白和紅就這么有緣而且每次都像有這么傳奇的故事。曾祖,棗樹和白紙;祖父,白色光束和紅孩兒;父親,雪光和對聯(lián);我,小西紅色的皮膚和白花花的陽光?墒俏覀兯膫的命運卻不相同。曾祖父和祖父始終沒弄明白那些命運的捉弄,父親一直微笑著看著發(fā)生的一切一言不發(fā),我愛著小西卻只敢在她的體香迷亂著我的時候才羞澀的講著我的愛戀。
小西都弄不明白的問題我當然不會懂。她的皮膚雖然不白但卻冰雪聰明。一張一合的睫毛仿佛會產(chǎn)生無窮的智慧。嘴巴很小,說出來的話卻讓我甜蜜。尤其那濃郁的發(fā)香,每次擁抱都讓我無法抽離。
這一次,小西奔跑著朝我趕來。她喘著粗氣說,響水,你永遠不要對我說愛我……我一頭霧水。
小西喘了口氣,站定了繼續(xù)說,紅色是高調(diào)的,白色是低調(diào)的,他們是在提醒一個人,在遇到紅色的時候莫輕狂,遇到白色的時候莫慌張。你的曾祖和你的祖父都犯了這個毛病,你和你的父親卻沒有。
我問,你聽誰說的?
她說,我爸爸。
我該相信么?她的爸爸就是前面說到那個算命先生的孫子。
可是我相信小西。
小西說,你以后不能對別人說你愛我,因為我害怕那個魔咒會毀了我們倆。就讓我們低調(diào)的愛和隱藏,始終在愛的月光里穿行。
在愛的月光里穿行。說的多好!
我肯定會那樣做,因為我相信她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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