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真愛是一種悲傷散文
下樓出門的時候,路過花壇,鬼使神差間,我朝花壇的一角掃了一眼,就掃到了這棵差不多被我遺忘掉的三角梅。
它灰頭土臉,沒有修剪過的枝條沮喪地四散開去,上面垂著被凍雨冰雪親密接觸過的葉片,死綠死綠的,像干巴巴的老嫗的臉。
它恐怕是不能活了,我這樣預測著,心跟著好似被它的刺刺了,疼惜片刻生發(fā)到全身的細胞。
嘆息間跟你說,花壇里的三角梅怕是被凍死了。
你說,沒有真愛,是一種悲傷。
什么?
我是說,它還有一個花語——沒有真愛是一種悲傷。你如是跟我解釋。
我還以為,三角梅的花語就是“熱情,堅韌和頑強”。
女詩人在詩中不是這樣寫它么:是喧鬧的飛瀑/披掛寂寞的石壁/最有限的營養(yǎng)/卻獻出了最豐富的自己/是華貴的亭傘/為野荒遮蔽風雨/越是生冷的地方/越顯得放浪、美麗/不拘墻頭、路旁/無論草坡、石隙/只要陽光常年有/春夏秋冬/都是你的花期
即便回想與它最初的相遇和相知,它也是熱情、堅韌和頑強的呀。
那年我還住在小城。一個陽光如金的午后,在小巷子里糊弄時光,碰到一個推著車的花匠,他的板車上有一盆盤成花籃狀的植物,花簇生成團,若紫紅的祥云。
很有眼緣,沒有來由喜歡上了,就沒有討價還價爽快地付了款;ń掣嬖V我,它叫三角梅,又叫九重葛、葉子花,還說了一大串我記不住的名字。
獨自吃力地把它搬上七樓,放在陽臺上的防盜網(wǎng)養(yǎng)著。它倒沒有辜負我的期望,足足開了一個夏,又開了一個秋。那時最愜意的事就是閑暇搬一張?zhí)梢蔚疥柵_,手捧一卷詩書斜躺著,就著姹紫嫣紅的花朵,默寫無邊的心事。
可人生在紅塵,不可避免地要為了生活奔波勞累。而年終事情又多,閑情逸志早被擠到九霄云外,它也就慢慢淡出了我的視線。恰巧冬里碰上南方罕見的大雪,第二年眼見都到了人間四月天,它還沒有萌出一顆新芽。折一根枝條,是碎碎的枯枝折斷的聲響,再折一枝,還是如此,便判斷它不會活了。拿剪刀絞了它的枝條,唯剩下粗壯的主干沒有辦法絞斷,又拔不出來,索性留在盆里,在泥土里撒上了太陽花花籽。
五月末的一天,到陽臺翻曬鞋子,無意中發(fā)現(xiàn)僥幸留下來的主干上竟萌出了新芽,以為自己眼花,揉了揉眼睛再看,主干上確實頂著幾簇嬌嫩的綠中帶紅的芽。欣喜若狂,它居然還活著!趕緊伺候著。
芽越長越長,變成了枝條,枝條上又萌生枝條,很快就變得葳蕤蓬勃。到了八月,它又開出了一團又一團的花,宛如小姑娘們搽滿胭脂的臉蛋兒,著實招人喜愛。
當年國慶節(jié)后,舉著滿樹花的它跟著我搬進了新居。新居在二十一樓,是倒數(shù)第二層,我把它連同一盆鐵樹一起放置在樓頂,想著它能接受到更多的陽光和雨露,便能開出更多的花,也能活得更滋潤一些。
你潑來冷水,最后它不還是死了么?
的確,它是死了。陪著我過了一個冬,到第二個冬后,劫后余生的它還是悄無聲息了,哪怕依然留著它的枝干,它也沒有再給我一個驚喜。許是凍了,或是積澇了吧,我如是想。
其后很長時間,我都沒有碰到看得上眼的三角梅。
那年跟先生去廈門玩,在南普沱寺,萬石植物園,甚至是街頭巷尾,邂逅了一樹又一樹火一樣的三角梅。站在日光巖下三角梅搭就的廊道里,吹著帶著腥味的海風,我又一次想起女詩人的詩句:呵,抬頭是你/低頭是你/閉上眼睛還是你/即使身在異鄉(xiāng)他水/只要想起/日光巖下的三角梅/眼光便柔和如夢/心,不知是悲是喜
眼光的確柔和如夢,心卻不知是悲是喜,有一點是可以確信的,直到從廈門回來好久,我還在跟先生念叨三角梅。雖然沒有明確地說要再擁有一棵三角梅,但那熱切的.眼神,翻來覆去同樣的話語,已經(jīng)是赤裸裸的了。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先生拍著胸脯跟我說他上班的地方多的是三角梅,花開得比廈門的還繁盛還艷麗,他下次回家時保證給我?guī)卓没貋怼?/p>
其時,先生在云南的一處工地上班,隔著千座山萬條水,能帶三角梅回來?想想不過是玩笑罷了,對他的保證一笑而過。沒想到他再一次探親回來時,真拎了一個紙箱,紙箱里擠著四棵三角梅的主干。
先生給我繪聲繪色地描述他“偷”三角梅的情節(jié)。晚飯后,他假裝散步,在操場和山坡上轉悠,逐一“踩點”,最后把目標鎖定在操場邊的四棵身上。他說他觀察了很久,那四棵花色各不一樣,我應該喜歡,而且它們生長的年限應該不長,容易挖出來。踩點之后開始準備合適的工具。一切都準備妥當了,回來之前的那個晚上,趁別人差不多都睡了,他帶著工具偷跑去剪掉了枝葉,花了吃奶的力氣才把它們的根完好地挖出來,裹上濕泥巴,纏上塑料口袋,又小心翼翼地包裝到紙箱里,才安心上床睡覺。就這樣,四棵三角梅跟著他坐汽車轉火車,千里迢迢地來到了我身邊。
先生講述的時候,我能想象得到他偷偷摸摸的滑稽樣子,說他堂堂一個穿國防綠的軍官居然去做賊,而且偷的居然是花,他也只是嘿嘿一笑,說老婆大人的命令就是最高指令。
我買來四個大花盆,把先生費盡心思弄回來的三角梅栽了,放在樓頂背陰的地方。等又萌出了新芽,有了活的跡象,才搬到陽光充足的地方。
妹妹要走了一盆。我的三棵只活過來兩棵。兩棵還不一樣,一棵葉片是扁闊的心形,顏色綠得淺,花是簇生的火紅,花開得熱烈,花期長;另一棵葉片狹長,墨綠帶蠟質,花隨葉柄單生,是驚艷的玫紅,由靠近根部的枝條一朵一朵地往末梢開,倒也別有意思。
靜靜地訴說著我與三角梅的故事,我想,我是喜歡它的吧,是懂它的吧。
你嘴角一撇,哂笑說,你喜歡它懂它?你敢說你喜歡它懂它?
還真不敢。
前年春里,我辭了工作,裝修了這邊的房子,兒子一放暑假就搬了過來。過來時,除了大包小包的衣物、書籍、日常用品等外,還有十幾盆花花草草,其中就包括兩大盆三角梅。這兩盆三角梅盆有小缸大,很是占地方,沒搬之前一直放在頂樓的露臺,搬到新家后就不好放了。新家沒電梯,別的花草都搬到了陽臺上,兩盆三角梅輕易搬不動,只好留在了樓下花壇。
秋里,趁一個小雨天,與父親一起動手在花壇的空地上挖了兩個深坑,把兩棵三角梅從盆里移栽到了花壇里。原來想的是花壇是露天的,它們可以更自由地沐浴陽光雨露,更自由地扎深根系吸取水分養(yǎng)料,對它們的生長和開花都是有益無害的。
況且,花壇空的地方種上它們,等開了花就不只是養(yǎng)我自己的眼,也可以養(yǎng)小區(qū)居民的眼。美,就分享了,獨美也就變成了眾美。
結果我想錯了。樓的走向不對,花壇大多數(shù)時候都生存在樓的陰影里,根本見不到多少陽光。而且當初只顧著選花壇的空位移栽,沒有注意到鄰居是一棵枇杷樹和一棵柑橘樹,即使陽光眷顧從樓頂或是樓側繞過來,也被它們濃密的枝葉擋住,照不到三角梅頭上來。
三角梅必須在三度以上的氣溫里生存,不能太冷,也不能太熱,而且它們喜好陽光,不耐澇。這就注定了我的三角梅悲慘的命運。冬去春來時,就有一棵沒有醒來,只剩下一截短短的枯干戳在活著的那棵身旁,算是無言的陪伴。
而活著的這棵,接受不到充足的陽光照射,陰雨天積水不能及時排出,原有的土壤又比較肥沃,它便“長膘”了,枝條抽得粗,抽得快,葉片長得差不多半個巴掌大,而且厚嘟嘟油光光的。
枝和葉倒是長了,卻遲遲不見開花。要是以往,四五月份的時候三角梅就該萌出花芽,開出單朵或是一簇簇的花。我以為是移栽影響了它,以為它還在養(yǎng)精蓄銳,等蓄到一定的量,量變就會引發(fā)質變,它就會開出燦若云霞的花來。不停地說服自己,等啊等,等啊等,都等到秋風蕭瑟了,它才開出可憐巴巴的一朵單花,夾在幾片大葉片的后面,是那樣孱弱,又是那樣羞澀。
這朵花,好歹開啟了我的希望之門。伸長脖子盼著,盼著,都盼成了長脖子鵝,它依然只舉著這朵花。這時才體悟到,希望有時反而比失望更可怕,更能打擊人。
恨鐵不成鋼。不再期盼。眼見得小區(qū)門前那些打麻將的拿熱茶水潑它,拿煙屁股燙它,或是輸了牌折它的枝掐它的葉,把它打發(fā)得遍體鱗傷,我都不管不顧。
它縮在樓房的陰影里,縮在瑟瑟的秋風里,頂著枝條一個勁兒地向上長,對著樓房與枇杷樹、柑橘樹樹冠之間狹窄的藍天,還有白云清風,瘋長,像是要夠個救命稻草似的?拷鞲傻闹l上掐著一截煙屁股,幾根被砍了頭的枝條骨折了般無精打采地吊著斷肢在風里晃蕩,只有一根枝條還茍延殘喘地撐著三片幾近枯萎的苞葉,苞葉里原來米粒般大小的鵝黃的花早萎得沒了蹤影。
我依然不聞不問。我第一次沒有在冬來之前給它修枝剪葉,沒有給它采取一些保暖措施越冬。我直接忽略了它的存在。
先是暖冬。立春之后連著凍雨冰雪。
它,再也不能像故土的姊妹那樣,站得風情萬種,站得婀娜多姿,站得花團錦簇,站得意氣風發(fā)。撐一篷大花傘,織一條花廊道,建一座花拱門,爬一幅花窗簾,倒伏成彩色的瀑布……所有這些,都只能是它曾經(jīng)旖旎的夢境,永遠地隨風而去。
你說,哀莫大于心死。
人的欲念啊,總是永遠也填不滿的溝壑。覺得這個好,想要;覺得那個好,也想要。要了,還想要,還想要,永無盡頭,永不滿足。
而人,又總是喜歡自以為是,把自己放在主宰的位置,給各種要加以冠冕堂皇的理由,說那是喜歡,那是真愛。
其實,都只不過是獵奇,只不過是占有。
好了,這時不用你說,我也懂了,我也會說,沒有真愛是一種悲傷。這,不僅僅是三角梅的另一種花語。
【沒有真愛是一種悲傷散文】相關文章:
2.悲傷散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