貧賤夫妻散文
看著剛滿四十歲的她，我窮盡想象也不能把她和二十一年前的那個梳著長辮子、風(fēng)華正茂，清純可愛的鄉(xiāng)村姑娘聯(lián)系成為一個人。歲月不僅僅耗去了她的青春，還浸蝕了她的容顏，不知情的人絕對認為她已經(jīng)快有五十歲了！
初中畢業(yè)之后，她沒有上考上高中也不想再上學(xué)了，就閑呆在家里。兩年之后，一個偶然的機緣使她和他相識，他當時剛二十出頭，她還不到二十歲。他們相愛了，很熱烈的，義無反顧的那種熱烈，全然不顧家人的堅決反對，毅然決然地走到了一起。為此，她失去了父母的祝福和弟弟妹妹的親情——因為她的固執(zhí)，家里和她斷絕了關(guān)系，這也是父母所能表示的最堅決的反對。
她為自己的選擇付出了美好的青春，代價十分慘重。他家住在一個貧瘠的黃土山包上，遠離人家，住的房子是已經(jīng)有三四十年年齡的老土坯房，晚上睡在炕上可以看見很多星星，一年產(chǎn)的糧食剛夠自足，沒有其它的經(jīng)濟來源，家里的零花銷全靠年邁的公公婆婆夏天采野藥變賣幾個錢維持。愛情的熱烈不能替代生活的柴米油鹽，看著同齡的同學(xué)、朋友過著無憂無慮，快樂自在的日子，她心里開始有了難言的傷感，常常暗自傷神，可是這種傷感只能獨自品嘗，真是打掉牙只能往肚子里咽，誰叫自己把愛情設(shè)想的不食人間煙火呢！
兩情相悅的美好還沒經(jīng)過幾個花好月圓的浪漫，孩子就陸續(xù)出生了，原本捉襟見肘的日子更是困窘之極，幾乎到了難以為繼的地步。由于她小的時候瘦弱，身體一直單薄，大女兒出生之后就沒有奶水，看著嗷嗷待哺的孩子，小兩口束手無策。在萬般無奈之際，只好求助于娘家�？粗萑虢诮^境的女兒，老兩口雖然恨聲不絕，可是養(yǎng)心難昧啊，最后還是出錢買了一只山奶羊送到女兒家，讓羊媽媽喂養(yǎng)外孫女。由于丈夫是三代單傳，公公婆婆心里始終盼望著有一個男孩誕生，丈夫心中也有這個渴盼，她自己也覺著應(yīng)該為丈夫生個男孩才對，要不人家的香火就在自己手里滅掉了。為了實現(xiàn)生個男孩的愿望，夫妻倆堅持不懈，一連生了四個女兒之后終于生了一個兒子。為了生兒子，她四處躲避，上內(nèi)蒙下四川，住過地窨子睡過露天覺，挖過煤掏過沙，受盡了恓惶，心靈和身體的磨難只有她自己知道。那些接連出生的女兒，兩個寄養(yǎng)在娘家，兩個在家里由公婆喂養(yǎng)。作為農(nóng)人，一年從春忙到夏，難得有歇緩的日子，再加上娘家父母和公婆都年邁多病，照顧自己都很艱難，再要喂養(yǎng)小娃娃，其中的不易更是難以用語言敘述，就靠著那只老山羊清淡的奶水，四個女兒總算活了下來，可是都瘦骨嶙峋，一陣大風(fēng)就能吹上天一樣的單薄。倒是那個最后出生的兒子，由于母乳的喂養(yǎng)，白白胖胖的壯實。
兒子有了，可是家里衰落到了一窮二白的地步，想找個老鼠看看都沒有。
為了活著為了養(yǎng)育子女，他們和牛驢一樣地辛勞著，丈夫外出打工，她進山采野藥、割毛竹、到附近的建筑工地打臨工，除了性別是個女的之外，出的`力氣比男人有過之而無不及。熟悉她的人都驚嘆，瘦如干柴棒的她，竟然有如此的精神和力氣，可是又有誰知道她每天晚上躺在炕上如散了架一般的痛楚呢！
度日如年般的艱難中，女兒們先后長大了，困窘的日子也開始有了起色，誰料想一場劫難又悄無聲息的降臨到這個窮苦的家庭。這場劫難幾乎使這個家庭陷入萬劫不復(fù)的深淵。在夏收將要結(jié)束的一天下午，丈夫拉著架子車到麥地里去拉運最后一趟麥子，就在爬上一個緩坡就到家的時候，拉車的毛驢掙脫套繩跑了，恰好這時突發(fā)了雷雨，豆子大的雨點已經(jīng)從天零星而降。為了麥子不受潮濕，丈夫硬是掙扎著，幾乎是和地面平行的姿勢把一車麥子拉到了家里。第二天早上，丈夫感覺渾身軟綿綿的沒有一絲力氣，以為是頭天掙的，就睡在炕上休息。結(jié)果三天過去了，丈夫依然軟綿綿的，像一灘沒有了骨架的肉，自己不能翻身，就連拿筷子吃飯都不能夠了。先是請陰陽先生到家里作法禳改，不見有啥效果，倒是病情也來越嚴重，語言出現(xiàn)了混亂。最后在娘家兄弟的資助下，把丈夫送到西安去治療。病的名字很古怪也很拗口，幸運的是有藥可治。
四年時間，先后去西安診治六次，住院四次210天，丈夫的病總算有了好轉(zhuǎn)，雖然由于激素的緣由，丈夫腫脹成了一個球形，可是性命總算無憂了，還能自己料理自身的生活起居了。期間我曾經(jīng)到過她家兩次，看著憔悴如一株枯草的她，我心里害怕的要緊，生怕厄運徹底擊垮她，那雙瘦削的肩膀已經(jīng)超負荷很久了，隨時都有被壓垮的可能��！幸虧天無絕人之路，那個在風(fēng)雨中飄搖掙扎的家庭，終于靠上了岸。
今年春天，我再一次到了她家，是為了參加她的大女兒的婚禮。近幾年她丈夫的病近乎痊愈，兩口子養(yǎng)了五十多只山羊，日子好像東方初曉，一下子有了盼頭。早先住的土坯房原本就搖搖欲墜，再加上山體滑坡，在一場雷雨過后就轟然倒塌，幸虧是白天，并沒有傷及人身。那光禿梁上是住不成了，去年春季便在鎮(zhèn)上的新農(nóng)村花15萬元買了一個院子，五間紅磚瓦房，有圍墻有大門，美觀洋氣，令人欣喜。最小的兒子也16歲了，個子長得很快，差不多和他媽媽一般高了，看見我顯得很陌生，這使我心生愧疚——來家的次數(shù)太少，孩子才這樣陌生。
看著在院子里忙出忙進的她，我心里是一種難以言表的滋味：當初懵懂的她選擇了她的愛情，一路走來，滿是坎坷，布滿荊棘，他們竟然不離不棄，互相攙扶著走過了艱難，這種情愛才是真正的愛情，雖然摻雜了不少的苦澀，但是依然令人起敬。他們的愛情對今天的男女來說，絕對是一個神話，并且是絕版的神話！二十多年過去了，她的大女兒都要出嫁了，如果她靜坐遐想，不知道會不會為自己當初的選擇后悔呢？和她同齡的同學(xué)、伙伴，大都容光煥發(fā)，衣著時髦，享受著人生的美好，而她卻品嘗了人生太多的艱辛，過早地衰老了。
她是我的一個堂妹，一個苦盡甘來的農(nóng)村女人。我之所以把她的故事寫成文字，是希望那些在生活中稍遇坎坷，就動輒尋死覓活，怨天尤人的人，知道還有人在這樣的活著，骨子里能夠從此多一些鈣質(zhì)，好好地珍惜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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