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高洼去
高洼，這個名字聽起來有點怪，其實卻很合理。相對于后面的高山，這里是洼地；相對于前面的平原，這里卻是高地。高洼不大，其實是山口的坡地，幾縷炊煙裊裊，幾聲犬吠幽幽。
早年的一個晚上，在三姨媽家，母親忽然說肚子疼，三姨媽說喝點高洼的茶吧，于是三姨媽從裝稻谷的大缸里找出一個小鐵桶，再小心翼翼地打開里面包了一層又一層的黃裱紙，頓有清香撲鼻，三姨媽捏一撮茶葉來，泡到茶缸里，母親喝了，很快便說肚子不疼了。茶葉能順氣消食，母親可能是漲氣，這是后來才知道的。但當(dāng)時母親喝茶能治病，卻是讓我一下子記住了高洼。
高洼的門戶是一大片果園，桃，梨，李，杏，還有蘋果，踏青季節(jié)，粉紅的雪白的淡黃的花兒次弟開放能有兩個來月，花搖春風(fēng)風(fēng)送香，滿樹滿園滿成霞滿成錦。果園里，道途中，有兩棵并排生長的合抱粗的古樟，枝葉相交，冠如華蓋，這是唐宋抑或明清迎送的短亭，更是從風(fēng)雨歲月深處走來的一對情人守望著亙古不變的兩情相悅。
高洼就在前面。終于，逶迤純凈的山巒和捏得出水的草香將我們擁入懷中，同時也出現(xiàn)了一個路邊人家，但我們姑且繼續(xù)前行。一條山澗橫在了腳下，澗上沒有架橋，用鵝卵石在澗中墊起了一條路，但淺淺的澗水依然從“路”上漫過，上口則墊了幾個高一些的石墩，人可以借石墩涉過，上口也因此形成了一泓淺潭，有幾個村婦正在潭里搗衣，盡管每天有人在這里洗洗涮涮，但潭水因為不舍晝夜，在天上日影水底黃沙的映襯下，粼粼閃動，清徹得仍然可用“醇”字來形容，潭邊的老樺樹大概也過分地喜歡潭水，身子幾乎親近水面了，幾尾當(dāng)?shù)胤Q之“硬剌”的山澗小魚不時地竄過來咬一咬水中的衣物和執(zhí)衣的村婦的手，但村婦的手一動，嬉戲的`小魚兒便箭一般地鉆去了。溪水山風(fēng)不用買，但對于洗慣了帶有濃濃飄白粉味道的自來水的山外人來說恐怕就不那么容易了，這不，同行的幾位女伴驚呼道，要是天天在這里洗衣，就太有福氣了！她們干脆赤腳涉水。舒緩的澗水滑過鵝卵石墊起的路，因為有了一定的落差，便發(fā)出叮當(dāng)?shù)膼偠�，在這樣的水之樂曲中涉澗，赤足又被澗水吻著，柔柔的，癢癢的，好不愜意！她們涉過去又涉回來，反反復(fù)復(fù)，甚至打起水仗來。山野之高洼人省錢架橋卻成就了一幅浪漫的少婦嬉水圖。
緣溪而上，溪澗底部全是高低不平的大石了，出現(xiàn)了許許多多的微型瀑布，有的地方石塊之上溪水之中競生長著一株水草，為那微型瀑布平添了一份生機和可愛。再往上，就到了在山澗中截流形成的高洼水庫下邊了，山風(fēng)一刮，庫水便從十多米高的庫口瀉下來瀉成一道道乳霧之簾，站在下面讓人感到隨意張開一個毛孔就能豪飲般汲取一串串濕漉漉的水分子。
在高洼，不能不去竹林。就在澗邊，就在水庫與村莊的中間，有兩片，均只有半畝大小，但已經(jīng)足夠了，一竿竿毛竹把希望的綠色張揚得嬌嫩而俊逸青翠而欲滴，令人忍不住要上前輕啜輕吻一番。迎著疏枝密葉折射進來的煙光日影，吐納濕潤而夾雜著竹之清香的空氣，浮躁的心便會清幽靜穆，疲憊的身便會愉悅放松，若再細(xì)心品味一下那和竹與生俱來的虛心自持高風(fēng)亮節(jié)的風(fēng)范和寧折不彎抗霜傲雪的精神，就是一次難得的心靈大洗禮人格大升華了。 ( )
該去一下高洼人家了。我們走進入口處當(dāng)?shù)爻隽嗣闹谱魍敛璧恼聨煾导遥仪逅目可降暮诹g門前一左一右是兩棵高過屋頂缽子粗的大杏樹。那次正是麥?zhǔn)煨狱S時，章師傅說，要吃杏子自己搖吧，于是男伴們爬上了樹岔，女伴們則在樹下一邊搖樹一邊撿杏子，但猛然間杏子紛紛砸到了樹下女伴的頭上身上甚至掉進了她們的衣服里，她們驚笑著閃跳著，但還是抵不住誘惑忙不迭地?fù)焓爸�。接下來，章師傅為我們每人泡了一杯自制的清茶，茶未入口，一股純正的清香便直透肺腑。茶�?jīng)云“上者生爛石，中者生礫壤，下者生黃土”，章師傅的茶就生在亂石窠里，高山幽泉，爛石礫壤，迷霧沛雨，早陽多陰，而且不施化肥，而且浸潤著果樹和野草野花的香氣，自然造就了茶葉的優(yōu)良內(nèi)質(zhì)。章師傅說，好茶要配好水，這水是源頭澗水，純凈且富含礦物質(zhì)。我們輕咂一口，滿口生香，細(xì)品之，又覺絲絲甘甜。仿佛腑臟內(nèi)的酸腐雜味已不復(fù)存在，有的只是馥郁綿長。同伴們?nèi)圆粷M足，還要看一看章師傅炒茶。只見他先是在燒得滾燙的大鐵鍋里用兩手翻炒著青棵，然后取出來使勁地搓揉，是為殺青，再后，又將殺過青的茶葉重新放到鍋里，在蒸騰的熱氣里還是用兩手不停地翻炒。此時，我們不得不佩服章師傅的功夫了——我們有誰能夠用兩只肉手在這樣的鍋里運動呢？近兩小時過去，茶葉終于出鍋了，只有半斤左右，而且卷曲，呈青黑色。我們說，這么長時間就炒這么一點點，樣子又不好看，能不能用機器來制茶呢？章師傅笑了，說手工茶一鍋不能貪多，多了不好翻炒，而且何時殺青，何時出鍋，翻炒的速度如何，都有講究，否則不是老了火，就是嫩了火。說到火，手工茶用山柴生火，這種火煮鈑都香，炒茶不是更香么？最好的是粟樹或粟樹炭。機器制茶，快是快，好看是好看，但沒有手工茶這么多的講究，味道也就不能很好地出來。嗬，這高洼不起眼的茶葉其生長與制作外在與內(nèi)質(zhì)，競?cè)徽凵涑鋈绱酥嗟娜松鷽r味。
山野之中有異趣。到高洼去，到高洼的果園看花，澗中戲水，竹林玩竹，農(nóng)家采果和品茶。高洼，就在皖江中游的大別山余脈三官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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