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xiāng)下紀事隨筆
童年的我因為父母無暇顧及,總是被送到鄉(xiāng)下的祖父家。脫了籠的小鳥總是免不了撒歡一番,壓抑了許久的不安分因子瞬間膨脹,沒有了故作文靜的優(yōu)雅,混跡在小子堆里,比他們更要皮實。
祖父看管著一處磚窯,地方還算大,所以多數(shù)時間我是和祖父呆在一起的。
祖父是不約束孩子的,放任我到處亂跑,我趁此機會,集結(jié)一伙“英勇的戰(zhàn)士”,到處尋寶,磚窯成了我的城堡,我和小伙伴們不斷探索新的版圖,標注自己的領(lǐng)地。雖然城堡并不華麗,甚至有的地方都說不上是完整的,但在我眼中確實是樂園。
在這座以磚瓦和黃泥筑成的城堡里,工作的都是同村的人,這給上下工帶來了很大的方便。不管是上工還是下工,人都要往一處趕,所以沒有交通工具也沒關(guān)系。
朝九晚五的生活不適合所有人。在我眼里張寶是與眾不同,甚至是有點酷的,似乎他的存在就是為了彰顯他異于常人的一面。當我站在土坡上指揮著我的“千軍萬馬”,張寶就一副風塵仆仆的樣子,闖進了我的視線。停好他那輛摩托車,劃拉幾下頭上的鳥窩,打著酒氣的哈欠才開始一天的工作。張寶生平最貪戀的便是杯中之物。早起二兩漱漱口,中午必須喝倒,晚上一定要喝好,就算是沒有菜,那也得喝二兩,所以人送外號張二兩。每天總看著他醉醺醺的騎著摩托,果真有一天把車開到樹上去了,碗口粗的樹被攔腰折斷。七手八腳拉到縣城,大伙急得夠嗆,他在路上還打呼嚕呢。大夫諷刺說:“這家伙連麻藥都可以省了。”頭上縫了十幾針,手上也打上了石膏,觀察了幾天就遣送回家了,囑咐打幾天吊瓶就行。當事人不覺得是大事,只覺得磕磕碰碰都是平常事。還自覺幸運,用僅存的一只手摸著后脖子,嘿嘿地笑稱:“幸好沒撞著別人,要不該吃官司了!
張寶怎么就成了祖父的兄弟?讓我慪氣了一段時間,不是因為慪張寶,也不是對張寶不滿,而是我要管他的兒子張祥叫叔。張祥是一個比我小了一頭,又少了一歲,人如其名,弱得像一只綿羊的小子。也不知道為什么古人非要按輩分排名,讓我十分不服氣,便人前人后叫他張羊。輩分上不得優(yōu)勢不要緊,咱們力量上見真功夫。就憑我有力的臂膀,還不拿小雞一樣把他拿住。所以,每次凡是與我意見相左的事情,都以我為準。雖然大多事情都使我不服,但有一件事,我是真服氣。還沒車高的人能自學(xué)騎自行車,像哪吒蹬風火輪一樣輕松。在狹窄的車轍印上悠閑地來回,有時又能像雜技演員一樣放開雙手騎。每當這時,我只能眼巴巴地瞅著,想讓他帶我,又不想示弱,拿出隔壁李二娘的潑勁,揪住他的耳朵不放,迫使他屈服。他也不惱,笑嘻嘻地叫我上車。
為了獎勵他的配合,也為了顯示出我的友好,我?guī)麃淼轿业膶兕I(lǐng)地。那是在“城堡”旁草甸環(huán)繞的巨大土坑。我神氣地打起了頭陣,誰知忽略了昨日的雨天,土坑變泥潭,一腳陷進去,無法自拔。我在坑底用盡全力也沒能出來,想要向他求救,又拉不下面子。他仿佛看出了我的心事,跳下坑來,一把把我薅上來。深知自己惹了禍,處理干凈腳上的泥,消滅了一切蛛絲馬跡,還囑咐他不要說這件事。
回到家我便像霜打的茄子,不僅發(fā)起了燒,而且身上起了疹子。祖母看我十分蔫巴,便說孩子可能撞邪了。立刻帶我到隔壁老宋家,讓宋家的老人“診治”。只見老人從屋里拿出一瓶墨水,用毛筆在我身上畫了一些奇奇怪怪的符號,然后就說可以走了。頂著一身的臭墨回到家里,想不起身上的痛癢了。
轉(zhuǎn)天我的病就好了大半,不發(fā)燒了,身上疹子也消了。多年以后,在書本上看到墨水的制作材料靠的是藥材,才知道能治病的還是藥。
張羊在我病中倒是活躍了許多,不僅給我?guī)韮芍恍‰u,還不停地跟我說外面發(fā)生的新鮮事。有時我就有種把他當做一只羊的錯覺。他說著話,兩只小雞在一旁唧唧地叫著,合奏成了動物交響樂。
病好了,我又開啟了“惡霸”模式,上樹爬墻不在話下。后院史大爺家的高頭大馬,還有那頭犟牛,都成了我的玩具。當然,這些危險的活動要請大人做保鏢。
史大爺家是我最喜歡去玩的人家。除了因為他家的動物是屯里種類最全的,再就是有一些我好奇的東西。
史大爺家是闖關(guān)東來到雙龍泉扎根的,他操著一口山東方言,普通話總是無法說得和方言一般利索,即使是在多年以后也沒有什么進步。
作為一個山東大漢,必不可少的就是煙葉,相比盒裝的香煙,在我看來這種旱煙的里面像是加了辣椒一樣,刺得人眼淚直流。但是對史大爺來說它可是個稀罕物,為了抽上一口好煙,他自產(chǎn)自銷,在屋后開了一片煙葉地,像照顧孩子一樣細心。只需要一張紙的包裹,熟練地捻上幾下,一根煙就完工了,或者一桿煙袋,就能讓碎屑以另一種形式緊密地連結(jié)在一起。薄鐵制成的打火機,里面是黑乎乎的煤油,半天才能點上火。
史家唯一像樣的家具就是墻角的書架。紫漆的書架,放在脫漆的老板柜上并不搭調(diào)。因為年代久遠,被煙熏得面目全非。它的存在不為放書本,根本算不得真正意義上的書架,只能稱作是儲物空間的擴展。幾本殘缺的教科書假模假式地靠在一邊,灰塵層疊,只待哪天被想起,用來卷煙。
架上擺放著大小不一的瓶子,瓶子里全都是蝎子、蜈蚣一類的動物,令人吃驚的還有螞蟻。倒在杯子里,褐色的液體,史大爺有滋有味地呷上一口,讓我頭皮直發(fā)麻。見我表情忽明忽暗,史大爺拿起一根筷子,在杯里點了一下,放到我的嘴邊,我有些害怕地伸出舌頭舔了一口,只有淡淡的酒味。這次新奇的體驗,讓我在小伙伴面前有了吹牛的資本。
家中孩子多,除了要吃飯,四個孩子還得上學(xué),房子還是老黃泥壘的?紤]到家里的困難,作為老大的香姐就退學(xué)了。
不上學(xué)的香姐,在車程兩小時的鎮(zhèn)上找了一個供銷社售貨員的工作,每天天沒亮的時候,就要騎車出門,天黑得不見五指時才往家返。為了壯膽,香姐拿上一把鐮刀,帶了把手電筒,手電筒的光烏突突的照不清人臉,勉強能看見小路,不至于讓車把人帶溝里去。小路的`僻靜不是那么容易讓人消受的,特別是當路旁的玉米稈蓋過人的頭頂?shù)臅r候,看不見廣袤的大地,心里面總是沒個底。提起這段上班路時,香姐說自己總是不自覺地加快速度。特別是到了秋天,就有一種把那些讓人發(fā)怵的苞米撅去穗子,放倒在地的沖動。但是這些想法終究是不現(xiàn)實的。平靜的時光磨去了香姐的警惕,對路上的風吹草動失去了敏感,只顧涼風的愜意,埋伏好的危機悄然而至。當香姐一面哼著歌,一面想著剛開出的工資該怎么支配時,卻一頭栽倒在地,緊接著一個陌生男子冒出來攔住了去路,香姐下意識抄起刀來,不斷地呵斥他,恰巧一輛車從岔路經(jīng)過,車燈照得刀鋒明晃晃,嚇得男人頓時膽怯起來,慌神之間香姐向歹徒揚起一把土,趁機就脫了身。
說起香姐的這段經(jīng)歷,讓我不由得贊嘆她的機智勇敢。
香姐也到了該出嫁的年齡,村里王大嬸給介紹了一個叫張東興的青年。張東興是個老實巴交的悶漢。第一天見面半天才憋出“你好”兩個字,我們合伙戲弄他,也起哄大聲叫著“你好,你好”,弄得他臉紅到了脖子,面皮比香姐都薄。香姐笑而不語,心里已經(jīng)有了主意。
史大爺為了考驗張東興是否誠實而讓他多喝酒,香姐攔都攔不住。之后史大爺高興地說:“酒品看人品,是個好小子!
雙方父母見了面,過好禮,就定下了結(jié)婚的日子。不久男方找來幾輛車把香姐接走,娘家人也隨著去吃酒。從此在十幾里外的村子,香姐有了另一個家。
要問香姐幸福嗎?看她臉上那燦爛的笑容就知道了。
這就是當年我在鄉(xiāng)下的一些有趣經(jīng)歷以及我所看到的一些人的生活,一些人的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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